经理办公室的空气,这时给予了我一丝丝的自由。
在这幢“玻璃身”的写字楼里,好不容易褪去了工作事务的叨扰,独自一人在这偌大的办公室里闲坐着,多少也令人感到有些寂寞。
具体方案已经定下来了,通过今天上午的二次会议,半个月左右的项目试行期已经正式得到开启。现在似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可多亏了展代表。然而,一念及此处,那“更姓不换名”的六个字,便又开始在刚闭上眼的我的脑海中晃荡起来,使得我又猛地圆睁起双目来。
“咚咚……”外面有人轻声叩门。
“请进。”这个时间点,我觉得大概是星画,于是并未多加思考。
推门的动作同样轻缓。
“有什么事吗?”我摆出一个笑脸,正往门边瞧去时,却见……
“谢总,打扰了。”迎上来的是一个裹着六分熟悉四分陌生的女声,听来镇静但又不乏个性——那具有一种我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独特风格。
定睛看时,那一头浅栗色的微卷长发映着一张愉快的笑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亲切的光,使得她在优雅之余多了几丝热情奔放的气息。
我略感惊异,不自觉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她仅以右手端着一个被漆成高级灰的瓷杯,用右臂腋下夹住一个硬套文件夹,随即以左手及其娴熟地关了门,最后踏着暗红的高跟鞋到我办公桌前来,“谢总是不记得我了?”
见她神色中酝酿出几丝失落,我匆忙将仍处于失衡之中的思绪拽回来,面向她,直视她带着些微透明感的虹膜,脑海中不断检索着眼前这张翘鼻薄唇、五官如雕凿的面孔。
“不回答问题,眼睛却直直地盯住别人,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呢?”
正当他撇嘴埋怨之时,我终于灵光乍现,脑际已然浮现出了清晰的三个字。
“先把东西放一放吧,坐、坐……”我稍显张皇地安抚起她的情绪来,同时将身下的椅子朝稍靠右墙位置的客用沙发边挪了挪,“不好意思……”
她眼中立即显现出欣慰与自豪参半的神色,对着我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很是自然地将杯子和文件夹搁在我办公桌上,才踱过去坐上了沙发。
“您是展代表那边的人?”为避免接下来气氛走向僵化,在话题上,这一回我相信了“先出口为强”,“那为什么交接的时候……”
“什么‘您’不‘您’的!”微仰在沙发上,她双臂张开倚着靠背,姿态很是闲适,“我之前什么话没跟你说过——都是自己人呀!”
庄祺禹,英文名Joan,中法混血,曾与我是关系要好的“大学”同学。我和她之前很是亲密,但至多也只能算是在朋友层面——对于这一点我也并不是有意要强调,只是因为……
“哎呀,不就是那时候表了个白嘛!”顿时她又坐起身子来,双膝微微靠拢,肘部搁在膝盖上,以手掌撑起下巴,“谁还没有点年少轻狂啊?”
她眯缝着眼,笑了。我也赔了一个尬笑。
双手自然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我深呼吸一次后回答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庄小姐,注意一下公共场合的……”
“嗯,我知道,但是谢总没必要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她垂了垂头,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以前我是做过现在看来幼稚的事……”
“我不是要跟您争辩……”
转头我顿感有些茫然地朝玻璃外墙的方向望了望,望见外面那一片高楼林立的“CBD味”十足的景象后,又缓缓回转头来。
“或许我可以了解您到这儿来的目的吗……”
我明白,此刻我的语气里含带着某种示弱的意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作为典型的“讨好型人格”范例被载入某种畅销书里。
抬一抬眼后,她的笑容霎时间又显得有些苍白:“别忙,我先问问谢总……”
“嗯。”
“当初我的告白,是被拒绝了的,对吗?”
“是的。”
这大抵也是**年前的事了,当时作为那个正狂傲的年纪的人,其实我们对此事倒也并非格外在意。我想她今天关心的,或许并不是曾经那个令人感到有些荒唐的事件本身。
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五指交握,横放为一个可供安放下巴的小平台,半眯起眼来,不安的神色里隐隐夹带着解脱:“重点就是……我现在好像‘移情别恋’了……啊,我是说,我是不是……”
“你想说那是一个贬义词?”
“啊嗯,对对。”
她——那个比方是怎么抢的来着?“点头如捣蒜”?
我就说怎么,前几天交接开会的时候都不见她露面,今天她却这般殷勤地跑过来“认熟”,啊啊,原来是……诶,这么一说来,她如今“相思”的对象,莫非是和我有关联的人?
“谁?”顾不上再思索,我索性直接开始盘问,“是我这边的人吗?”
“不然呢?”反问我的同时,她却格外苦恼地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额头,“而且是……最好要有一个中间人介入才能成事的那种!”
我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浅栗色的发丝此时好似也被通上了电流。对此我已然明了,即使此事唐突得令人匪夷所思,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应该是认了真的。
“所以想向我寻求帮助?”因为明显觉察到事情不简单,所以哪怕是“明知故问”,我也还要试探性地问一问。
再度点了点头,她双手半握成拳托腮的动作活像某种鼠类动物:“嗯嗯!”
“可我不想插手你的私事。”
“对嘛,但这也很可能涉及到你员工的私事呢!”
“也只是可能罢了,而且再怎么说也不能算是我有权介入的事情吧?”
“哎呀,反正谢总也不介意我那段冲动的过往了,是不是?”尾音被她刻意拖得很长,她从沙发上立了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到我跟前抱住我的胳膊,“看在我们之前的交情上,就勉强帮我一点小忙,OK?”
我立即摇头,以蹬地的双腿驱动椅子腿下端的小轮转动,离办公桌前中央的方向近了一些,随即用地道的“中式土味英语”回复道:“No OK!”
她可真是死皮赖脸。想不明白,当初自己被她告白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她这么难缠?
“不是……”脸颊有些泛红,她大概真的急了,“我真的只是需要你……必要的时候替我打个掩护、兜个底而已啊!”
爱上了我内部的人,难道就真的跟我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隐隐能感觉到这个人对她而言格外重要,但我还是说不清如何才是上策。
“呼……”我有意将目光移向办公桌上的物品,偶然间瞥见她带来的那个瓷杯的杯身,其上镌刻着一个英文大写字母“Z”,“他叫什么名字?也许我能去帮你劝劝他,让他离你远点儿。”
当然,这只是我为缓和气氛才脱口而出的玩笑话,以“旧友”的身份,我主观意识里还是希望她能在感情世界里擦亮点眼睛。
闻言,她竟直接起身,没给我任何退闪的功夫便跨到我面前,圆睁着两眼道:“别!别说出去!那样……就算我要亲手毁掉那段关系了!”
她的急迫成功勾起了我的疑虑,我又问她道:“什么关系?你们认识多久了?”
“唔……有几个年头了吧,”她轻喘着,同时目光转向门边,脸庞上泛滥的血色,开始有部分退下去的迹象,“可能在我决定跟代表干事之前?具体的暂时无可奉告……”
对话进行到这里,我猛然想起,她跟我在意的那个人,在一切发展成当前这种格局之前,应该就有一面之缘了。
注意力落到了再度开始蔓延的思绪上,双唇的张合于是又略显得僵硬了:“那我……考虑一下?”
说着,我又见她顺手理了理头发,表情管理逐渐恢复上线——或许她有在刻意收敛吧,总之她变得又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了。
“我就这么说吧,目前还不必过于放在心上,需要offer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相应的暗示,”微微歪头,她轻笑着举起右手的食指,“动作也不需要太大,一点点就好……”
“嗯。”我象征性地应了一声。
她缓缓迈开步子,在我眼前提起了桌面上的文件夹,一只手又握了握那个瓷杯的杯柄,抛给我一个喜悦的眼神,随即再次开口道:“哎——那、那个我好像还有一个请求之外的请求呢……”
“你先说。”
左右闲来无事,如今她貌似暂时不会再提更“离谱”的事了。
她松了手,指了指瓷杯:“代表在办公室小睡,待会儿替我给他弄点咖啡过去,any problem?”
我摇头,又目睹她将杯子轻轻推到我手边。
这位庄助理的目光随瓷杯的轨迹,很是自然地便来到了我的左手边,于是她再一次发问:
“你也……你注意到他左手上的伤了吗?”
她似欲点头,然而却又摇了头,那意味深长的琥珀色昭示着她的留意。
我的眼中,霎时间仿佛已浮现出昨日偶然所见的、那块红似晚霞的印记,我顿时只觉眼前一紧,视线在某一时刻陡然变灰,而顷刻又恢复原样,于对方惊异的脸上重新聚焦。
“伤……”
“嗯?他没给你看过吗?”
那只黑纱覆盖下的手,那只一日前还抓过我胳膊的手,那只一举一动无不控诉着我曾经无知的罪恶的手……噢,庄祺禹为什么可以透过那深渊一般的黑沙,窥探到更深层的东西?
“什么时候受的伤?”
“大概六年前吧——你居然没听说?”
呼呃……
六年前?
那不正是我正式开始经手年松内部事务的时候吗?
我轻轻扶了扶额,只觉脸上骤然失了温。她错愕的神色被我混乱的意识冲淡了轮廓,包围我耳膜的,不但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粗喘声,还有——
“喂!振作点……谢幽难——你好像有点过度呼吸了……”
她还在我旁边,可能正准备要来搀我。
两手贴在领口,我微微弯腰咳嗽了几声,不遑在意此时自己的狼狈样,只顾在重心向前的同时,抬起一条胳膊,当即捏住她的手臂。
“你……还知道些什么?”
毫无疑问,对这方面的应激反应一天比一天严重了。残存的理智让我想起,过段时间我又该复查了——到时候要再同医生来一次深入交流。
即使我很担心,我对他的那份隐藏了多年的情意,会以让我极其窘迫的方式被公之于众,即使我明白自己面前这个女人如今和他的关系,但我丝毫无法强迫自己不去关心、在意他之前经历过的,以及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
“Joan,我什么条件都答应,”时逾大约半分钟,我稍稍缓过来了一些,但仍未将手从对方手臂上松开,“把……你知道的有、有关他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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