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卧室里,灯光被调到最暗,我轻轻一仰脖子,一粒褪黑素片便随温水沿食道顺利地滑了下去。
这是我的日常之一。
侧靠在床头缓过两分钟后,我循着平日里固有的节奏,小心翼翼地褪去了外衣,裹上睡袍后钻进了被窝。通过床头柜旁的开关,我熄灭了吊灯。
可能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长期以来我都被睡眠障碍困扰着,该入眠时总不能顺利入眠,并且夜里的睡眠质量也一直不佳。这难以根治的顽疾在他离开之后才出现苗头,我深谙这在根本上乃属于心病,但也清楚完全不可能找到急需的那一味“良药”,因此,数年来都只重复做着“门面功夫”。
我认命。
可是今早从庄祺禹口中打听到的有关某个人的所谓的“过往”,现在依旧搅得我心魄难安。
褪黑素的效果仍然如期而至,我的意识也随之逐渐滑坡。通过亲眼所见的那触目惊心的画面,我试图让意识复刻出手背与手掌过渡部位被烈火炙烤,以致皮肤几近坏死的剧痛。
本该入睡的时间,一方面我的意识还在继续下坠,另一方面,思绪却藕断丝连,仍旧牵着我的精神,阻止其被送入混沌的泥沼。而我的精神呢,它由于抵制上述此种割裂情形,只得延缓其变麻木的进程,使我在半梦半醒间的一片晦暗里,窥见了星星火光。
那小小的火舌丝丝拉拉地低鸣着,一点点朝我的周身逼近,一步步地使火焰的内外分层变得更为清晰。
我下意识地抬了抬手,一眼便瞟到那被戒指箍住同时微微发肿的左手小拇指。
火焰已然钻到了我的身前,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搔首弄姿,当其猛然又贴近我时,奇怪的是,我这时浑身上下竟只觉阴冷而非炽热。
火舌简直就要掠过我的肌肤,刮过我耳畔的,此刻正是阴冷的幽风。它抚弄着那火焰的腰肢,载着那逐渐变得耀眼的火光摇曳的身姿,直逼脸上挂着极其僵硬的冷笑的我。
我鬼使神差地将胳膊踏入火焰的内部,强烈的灼烧感,此时却才直逼神经而来。而更反常的是,即使我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的摧残,心中却仍未产生较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十余秒之后,方缓缓缩回手来,没有什么表情地望了望毫发无伤的手臂。
“豁——”
正当我继续僵在原地时,阴风倒忽然刮得更迅猛了,一至此,回彻底吹散了在我周身的火焰,把数米开外更刺眼且震人心魄的火光呈入我的视线,使我不自觉地向着那鬼魅一般的“火的城堡”走去。
不清楚何时——可能是我迈开有五步远的距离时,我的身侧浮现出一个披着火光站立着的身影,我不由得再次停下脚步。
又有火苗爬到了我的身上。我痴痴地盯着眼前这个静立着、宛如一尊石像的人,不知为何,泪水竟陡然涌上了眼眶。
“展、展老……不,小年叔叔!”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呼唤起这个正被火焰“围攻”的人——这本早已是过往的称谓,而今我却又脱口而出。
他的全身几乎都被跃动着的亮橘黄色包裹着,即使他始终纹丝不动,我好像仍然能从面前这一团跳着舞的火光中感知到独属于他的气息。
我大概是活腻了。
眼睁睁望着这个仿佛失去了生气的人,在自己视线里幻化为一幅动态的抽象画,我忽然不发一语,只下意识地再次将手臂探入正狂乱烧灼着的火焰之中,期望能触碰到真正的他——哪怕只是手指尖。
火焰内部于我而言,又即刻转为冰凉而,被我偶然碰到的他的不知哪一块肌肤,却几乎是寒气彻骨,使得我的手指上好像顷刻间便结了一层冰。
缩回手来,此时几乎成了非条件反射的行为。眼泪这时甚至也好像变成了某种胶状物,死命地悬在我的眼眶边上,哪怕一直摇摇欲坠也不肯滑落。
“差不多得了……”“火人”此刻终于向我发话,那语音自然也是冷峻砭骨,就算是稍后火光浮动了一会儿又微微褪去,露出来的他那张简直血色全无的脸也不例外。
“小年叔叔……”当我能够直视这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时,我的泪水终于得以沾湿了脚下的混沌。
他没有立即回话,反倒携着满身火焰向我靠近了小半步,随即伸出一只手,在我险些以为已经看见了些微希望的瞬间,不知轻重地照着我的胸口推了一把。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立即双目失神地跪坐在地上,捂住胸口的手,五指都几近失去了知觉。此刻的心脏或许正处于某探险日记中所描述的那种南极大冰盖的掩埋之下,我的意思勉强还能令我察觉到,是我身后的混沌中生出来的某种力量,正在将我向下拽。
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苍白的笑容。我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努力让视线保留在他周身——现在,我的反应力正一分一分地变得迟钝下去,而我必须注视着他!
因为我擅自将他的东西藏了起来。
但目前我还无法将其交还给他,所以我需要他的原主,再度审视我及我犯下的滔天大罪。
可他丝毫没有要准备赦免我的意思。这个令我因罪过而魂牵梦萦的男人,这个使我落下六年沉痼的男人,他猛然背过身去。在他面朝着的方向赫然出现燃烧着的……
大概是一栋房子。
“够了……”这是他最后的言语。
我本该已经哭得歇斯底里,可事实不然——一心只想着冲上去扯住他燃尽了的衣角的我,哪里还顾得上肆意流泪?
他似乎施了什么“法”,让一层坚冰,将我的双腿牢实地冻在了原地,我挥死的心仍在无力地跳动,仿佛是在为他离去的步伐伴乐。
数不清已经多少次看到了他的背影。
我仿佛又开始了发狠地冷笑,把四周空气里弥漫的尘烟悉数吸入肺里。虽然我没能听见那可能格外撕心裂肺的笑声,但我能十分清晰地觉察到我正在没命地咳嗽。
胸口,背部,肺脏——无一例外,全被麻痹神经的痛感包裹着。
周围的一切火光终于彻底地消失了,于是所有的所有,都再度归于混沌之中。
此刻认知太过麻木的我,后知后觉间,才明白腿上的坚冰已然向上蔓延至腹部的位置,不消多时便会覆没胸膛。
恐惧也来得太过迟缓,然而我全无任何怨言,毕竟全部的这些,始始末末,都不过在我自作孽罢了。
虽然痛苦,但我决心不去挣扎,只在某一时刻,趁肢体尚存知觉,还能被意识操控的时候,我缓缓抬起了左臂,极力将五指张开,手背朝向自己。
左手的小拇指上,或许还留有我一息尚存的执念……啊!
不对!
我的视线与四下里惨暗的光线,霎时间只交汇在一处:空空如也的我的小拇指,失去了任何束缚的我的小拇指!
涣散的意识里,某根松散着的弦陡然间再度绷紧了,几乎不知是何种力量,令我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这回我望见的是灰黑色的卧室天花板,是它借着不知从何处反射而来的一丝光亮,使我得以将其上静悬着的吊灯的轮廓看个大概。
原来……刚刚是梦吗?
唉……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再度抬一抬左手,我的视线又落在小拇指上的同时,身体也随之坐了起来。
还是没有。我本来都再三思量过了,无论今后如何,那戒指一定要物归原主,已彻底断了我的痴缠和妄念,没曾想,在我找到良机开口之前,它竟已然不翼而飞了!
明明在私人时间里,除了对它的日常清洁外,我基本只在沐浴时才摘下它。
焦头烂额地打开锁了屏的手机——现在不过凌晨三点,而我的睡意,已由于方才这件游离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奇案”而荡然无存了。于是我条件反射地伸了个懒腰,便匆匆钻出被窝,打开床头灯,最终滑下床去。
似乎仍如梦境一般,我鬼使神差地向窗边走去,这时窗帘仍处于被拉紧的状态。站在窗前,我竟莫名发觉有些气闷。凝神之中,我逐渐合上双眼,手向轻质绸料做成的窗帘探去,脚步不自觉地向前挪移了几分。
“什么东西?”
由于我挪步时脚底基本贴地,地板也本就光滑,因此遇到了地板上阻碍前行的小型障碍物时,我也能较清晰地感知到。
我是脚尖先碰到了那东西,随后身体才顺势做出停下的反应的。天花板上的吊灯还是熄着的,借着光照范围格外有限的床头灯的光,我缓缓睁眼,在原地蹲下身去,三秒内便摸到了那“小家伙”。
顿时仿佛全身过电一般,甚至我都可能要经历心跳骤停了——居然是它!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外轮廓,我把它紧攥在右手手心里,匆忙回到床边,在灯光下再一次审视起它的模样来。
它的外观看起来,或许是与一般的银戒指别无二致,可直径不足两厘米的它,却从数载前的某一时刻起,成为了我的金箍、项圈以及镣铐,它将我的心跳和呼吸、血涌与脉搏,永久性地同某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待他终于重新归位,我心头一直悬着的大石方才落下。我摁动了连接着头顶吊灯的开关,随即快步走到卧室门边,又确认了一遍,发觉门的确已反锁到位后,便又匆促来到书桌旁坐下。
睡意不觉间又开始回流。这样的回流真的来得格外离奇,但我没有工夫在意,只是默默拉开抽屉,依次摸出了一张A4纸,一支铅笔,还有半块橡皮。
[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apter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