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出现的女声，让愣了一会儿。
时间不多了，明霄将清月搂得更紧，继续往前走。
“逃不出去的。”
“逃得出去。”
明霄眼神执着和坚毅，她下意识想起了宣思齐，她看着两人苦涩地笑笑。
她没想给她们留活路。
“你猜得不错，前面正是沙障的弱点，你可以向那处走，但本宫没有心情陪你们玩了。”
阳光下，明霄的腰背往下压低，暗黄色的衣服破开，衣料下露出一簇簇洁白如雪的毛发。他的身躯变得庞大，睁着清澈的绿色眼睛看了一眼皇甫茹，驮着清月向前冲。
雪狼的四条腿有力交换，黑亮坚硬的爪子在沙上掀起金色雾霭，雪白的毛发在风中犹如昂扬。
万千黄沙消散，雪狼大口喘粗气，变回人身。
天地突然变得阴暗，一层层积雨云覆过来。惊得远山上成群结队的鸟儿飞离了山头。
一大股莫名悲伤的力量涌上皇甫茹心间，心头就好似有无数根针在刺。
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渗出痕迹，暗色里长出腐烂却又鲜红的肉，一串一串相连结成葡萄籽似的肉，每两坨肉之间有根脐带连着，血淋淋糊成一片，成形的未成形的。
绵延数里的肉糊中长了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望着上方，好像在质问天道。
夏侯明霄脊背发麻，他被肉糊包围，无处下脚。
他侧头看了一眼清月，她还昏迷着。
很多道女声在皇甫茹腹腔吵着：“毁灭，覆灭。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夏侯明霄曾经游历过阿丹国。
阿丹王为了掌控国家，治国的手段极其残忍。
除了奴隶制度，便是男女之间的尊卑。
阿丹国，马背上的国家，崇尚力量和武术。他们认为女子力量天生不比男子。
公主身处皇室尚不能保全自身。天底下的女子不被允许读可以明理的书，终日困在内宅。她们深信瘦弱、生出男孩可以取悦男人。这样的思想根深蒂固、代代相传，自此男人的目的达成。
男人控制女人，女人扼杀摇篮中的女人。
女人少有机会习得史书，因此她们不曾了解阿丹国过半的政权都是女人从马背上夺来的。开国夫人拓跋英娥有勇有谋，一统分裂十六州，前长公主皇甫金昭于天子危难之际舍身守国门.......
他们畏惧她们的强大，以为抹杀掉她们的姓名和功绩，就能将她们淹死在历史长河里。可纵使她们不通人事，她们也会在溺死之地重生，她们生生不息。
阿丹国的女子是困住的大雁，她们生下的女子是生来折翼的大雁。这折翼的大雁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赶往春天的路上。
血糊惊声尖叫，她们在尖叫中长出尖牙。尖牙白刃般锋利，齐齐插向血糊中间的人。
夏侯明霄闪身，血糊又垒成一座高墙，阻挡他向魔胎进攻。
夏侯明霄踩在自己的银剑上，企图飞过这座高墙。
然而无论他向哪处飞，高墙都会越垒越高，阻挡他的路。
难不成只有向血糊下手了吗？一想到这都是些无辜的女胎，他心有不忍。
皇甫茹腹中的东西俨然感受到有东西接近，它伸出肥厚的油腻打滑的肠带从高墙中捅过去。
肠带中层同时喷射出黄油，明霄往侧边一躲，肠带跟着他在皇甫茹周围绕了起来。
肠带在绕的过程中变长，绕到最高处时明霄突然往皇甫茹身边靠近，肠带追过来时恰好打满了结。
皇甫茹眼睛混沌，失去了意识。
“冒犯了。”
夏侯明霄眉头紧紧挤在一起，两指如寒光剑刀点在皇甫茹肚脐与肠带的连接处。
那地方分泌浑浊粘液的速度加快，皱巴巴的肠肉塌下来，一层一层滑动。
而他背后打满结的肠带在地面上蛇形爬动，拱起肉糊向他不断扇过来。明霄在背后结好屏障，暂时阻挡住进攻。
肠带被激得四处乱窜，肉糊被抛出砸在屏障上，又了弹回来，她们撕裂着嗓子发出毛骨悚然的尖锐叫声，像是从地狱中趟过无数遍，无法名状有多痛苦。
这叫声有乱人心智的作用，明霄被吵得心烦意乱，头晕目眩，控制不住想收回手。
他的手即将放下来时，耳边轻轻一阵呢喃，如清风霁月，顿时头脑清醒。
“醒醒。”
明霄受到极大的鼓舞，拧着眉将肠带最后一处切了下来。
肠带仿佛脱水之鱼，失去活力，坠落到腐肉之间苟延残喘。
尖叫声弱下来。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断掉魔胎与寄生体的联系，魔胎失去依托，死。肉糊失去魔胎，死。
可是黄沙仍在，阿丹的诅咒还未解开。
清月一语道破：“关键在她。”
满地面目全非的婴儿肉，这样活着跟死了的区别是什么?
皇甫茹怅然若失。
明霄语重心长：“放过她们吧，也是放过自己。”
“你怎么会懂？”她冷笑，自嘲，却没有不甘。
“阿丹女子生来有错。尤我皇甫茹这一生，克亲克夫，祸国殃民。”
夏侯明霄叹道：“女子无错，错只在蒙蔽视听的人。公主，命运之谈，从来不可偏听。”
清月：“推翻了就不会重新开始吗？重男轻女的观念不止在一国，仅凭你一人之力断然不能轻易改变现状。
铲除根深蒂固的观念，要从上层改变，从民间推及，更重要的是要女子自身认同，这都需要时间。
纵然一千年之后也不会彻底清除。
你身处皇室，若同时也心系女子的前路，就不该浅显认为覆灭是最好的出路。”出于女子间的心心相惜，清月强忍喉间疼痛道。
明霄也接着：“我不是你，也不是生长在阿丹的女人，不能切身体会你们的痛。但我知道，女子行于世间向来不易，你想做的事更是不易。趁大错未铸成，你还有机会。”
皇甫茹愣了一会儿，眼睛里慢慢闪出点泪花。
“多谢…但是，太难了，也太累了，我不想争了。”
她的泪划过脸颊。不知清月失踪的丝绢从何处而来，循着风的方向偶然擦过她脸上的泪花。
一大片粉色的落花亦在此刻飘零，原来这里从前是樱花林。
她原本不是心狠的女子，在从寺院去皇宫的路上跌跌撞撞，而今终于才卸下了面具。
她苦笑着，抹去最后一滴眼泪。
她拔下头上的金钗，凝重地拨着上面的流苏。
夏侯明霄想阻止，清月却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便你救了，她也不会感激，反而会更加痛苦，我们回避吧。”
明霄背过身，风声哀嚎，听得一声呜咽，她倒下了。
“我们把她埋在这儿吧，若是让人知道她是皇甫茹，恐怕死后不会安生。”
“还是你想得周全。”清月点头。
明霄背着清月，穿行落花之间。
“我还有一事不解。皇甫杭为什么要帮她？难道真是出于兄妹情谊吗？”
清月：“人向来是自私的，皇甫杭亦如此。他不信我们能对抗她。他帮她，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葬身于此。”
当年皇甫杭冷眼旁观的时候就该明白自己会有这一天。
明霄在沙漠中看到有具人骨头淹没在沙堆里。
花瓣纷纷扬扬飘向他们。
明霄用仙力暂时治好她的眼睛，清月蒙着纱布，凭感觉在空中接到了一片花瓣，不怀好意地在明霄的鼻尖下蹭了又蹭，痒他连打两个喷嚏。
不知道元帝死了没有，反正阿丹近两年都别想太平了。
“夏侯明霄，这是你的真名？”
“当然了。”
“我叫宓清月。”
“我知道的，阿月。”
“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过我。”
那个梦里，她快要消失的时候，好像是说过。
“回白古吗？”
“好啊。”
“阿月。”
“嗯？”
“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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