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村之后,鬼气并未消散,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睫毛轻眨,“不知从何处传出我是神仙的言论,我的画像贴满全城。
我怕牵扯林姑娘,从林府搬出来,自然也不能去客栈。”
“鬼气怎会还在?”清月不解。
“想必是当日荧惑的魂魄被流星卷走,还残存于世,并未进入轮回。”
清月想不通羽海要伽木的魂魄做什么?但应该不是好事。
既然东西在她手里,不如就此毁掉。
“我出去一趟。”她说着,匆匆跨出门外。
夜深竹林间,寻到一处无人之地。
她试过用各种办法粉碎里面的东西,可伽木的魂魄像是受到法力的感召,更加蠢蠢欲动起来,清月只能暂时将它封印。
解决鬼气,有两条路。
她从头至今一直选的那条是从源头解决。
流苏村踩踏,水疫旱疫都是如此。
可这条路却从断了。
只剩下另一条路,救人。
直接救人,太损耗自身。
倘若救了,因果是她能轻易背负的吗?倘若不救,她所关心的人,她们的命运又该如何?
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多了一些牵挂。
她不禁多想,在樊域,那个没有他们这些闯入者的世界,又是谁来解决这个难题?
快开春了,冷风还是不留情般灌进破窗里,许星窝在稻草里冻得直打哆嗦。
尽管身上披着明霄的大氅,她还是被冻醒了,迷糊中问了一句:“我刚刚怎么听到姐姐的声音了?我还在做梦吗?”
“不是梦,你青衣姐姐回来了。”
“真的?她在哪儿?”许星登时坐直身子,翘首以盼。
“去散心了,会回来的,再睡会儿吧。”他温柔回答。
会回来吗?他说不准,他担心她又不辞而别了。
许星站起来,走到外面:“我等姐姐回来再睡。”
清月独自走了很久。
耳边响起小孩的尖叫,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
她循声而去,在竹林里搜寻。
尖叫声戛然而止,转而由叫骂声接替。
近了,清月隐藏在黑夜,竹林掩护着身影。
一个瘦小的男人把一个小男孩捆在一棵树上。
男人吹起火折子,他的脸上长了一个歪斜的大鼻子。
他又从不远处拖出一个大麻布,麻袋底下渗出深红色的血痕。
他把东西抬到大石块上,自己也爬上去,蹲在那东西旁边。
他如饥似渴解开麻袋,从腰间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刀太钝了,放在脚边磨一磨。
磨好后,他倾下身子,把里面的东西一刀刀划开,掏出内脏,扔在地上,像是在扔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经他一番精挑细选,把好东西留了下来。
他起了嗦骨头。
他的眼睛比野生动物更为可怕。
男孩闭着眼睛,屏住鼻息,双腿剧烈颤抖,他害怕自己也是那样的结局。
地上的内脏是大型动物的,不像猛禽。倒像是......
木钵沉闷的敲击声,打破了这一场盛宴。
身披袈裟的老僧,从小道上过来,慢慢走近他。
他停在男人面前。
“阿弥陀佛,夜深露重,施主为何在此进食?。”
男人咽下一口肉,漫不经心在他碗里丢一块:“去去去,别烦我。”
“贫僧是出家之人,不食荤腥。”
“这里只有人肉,爱吃不吃。”
“施主为何要吃人肉呢?”
“为何?你自己进城看看。
现在哪里还有吃的?这大胖小子还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
再不吃,死的就该是我了。”
鬼气来势汹汹,连官府也拦不住。
每逢大疫,人吃人的事情就会发生。
“贫僧以为,吃人不妥。
还请施主放走这名幼童,以免罪孽太重,最终自食恶果。”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今天我不吃他,来日也是别人吃。
弱肉强食,你懂不懂?”
“呵哟。”他刚抬手就被一招反制。
右手虚浮无力,酸痛难耐,扶着手叫唤,从石头下倒下来。
老僧给树上的男孩松了绑。
男孩得救放肆地哭起来:“他杀了玉儿,他还要吃我。”
男人在地上痛苦挣扎,他左手摸到柴刀,盯着老僧的方向企图扔过去。
一片竹叶飘在空中,随风擦过男人的手腕,血珠渗出,柴刀掉落。
无力的右手想去触碰染血的左手。
他碰不到,只能痛苦地哀嚎。
男孩躲在老僧背后窥探。
“多谢这位施主。”
清月从黑暗中走出来:“越到乱世,人性之恶便同猪肠牛胆,臭气熏天。”
“是非善恶,凭心而论,不止在一面。”
“何意?”
“他满口粗鄙,却也曾是一个良善之人。”
“最多伪善。真正善良的人,就算沦落绝境,也不会毫无波澜地对着人肉大快朵颐”。
“姑娘太高估人性。
人这字,写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你我都不是快饿死的人,所以体会不到走投无路的感受。
人到绝境,要自保,不算错。”
清月想,虽然那人的做法不对,但她不是凡人,的确不该高高在上去批判想活下去的人。
“老僧年少时错手杀人,逃匿半生,最终还是选择赎罪。
人这一生只做一次选择,却有两次机会。
不论当时选的是什么。
后悔了,可以重来。”
“路迢迢兮,行未远。尚在,莫愁。”
老僧越行越远。
清月走回竹林。
四象法境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可是这里的人都有血有肉。
大费周章,但值得。
一定还有办法。
清月去城里走了一遭,街上一片死寂,家家户户大门禁闭,但没有吃人男说得那么严重,至少没有到处争抢人肉的迹象。
她有些奇怪,依照鬼气的传播速度,离开这几日,白古死的人应该更多才是。
她回到破庙,庙里却只有睡下的许星。
“姐姐?你真的回来了。”
脚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许星,一见到清月,她就扑上去,脸上藏不住的笑。
“我好想你啊,姐姐。”
清月也没想到星儿会这么黏她,牢牢抱着她不撒手。
清月只好轻轻拍拍她的肩。
“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许星环顾四周,像习惯了似的,对夏侯明霄的离开并不诧异。
“哥哥每天早上都出去找东西吃,每日都是满载而归。”
许星从角落稻草底下扒出一口干净的锅,用袖子擦了擦锅灰。
她提着锅走出去,像模像样的搭在外面垒起的黑乎乎的砖头上:“姐姐快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青衣,星儿。今天跑了好远,居然在山头逮到一只野鸡,终于可以开荤了。”
眼见着夏侯明霄跟个野人似的,左手一只五花大绑的鸡,右手提一桶山泉水,背上背满柴火和野菜。
他将这些放在灶台前,擦干净手,从怀里掏出用布包好的东西,递给许星。
“饿了没?你们吃吧。”
许星拆开布包,是几个新鲜的野枣。
一口咬下去,清甜。许星吃了一个,递给清月。
她笑笑:“你吃吧。”
许星又吃了一个,把野枣包好,藏进袖子里。
明霄蹲下来,把捆好的柴火送进灶中:“吃完这顿,你们就离开这里吧。
那些人只知道我是仙人,你带她走,才能有个好去处。”
“哪还有好去处?”
她偶然间把目光落在明霄的手臂上,一点肉色划痕半掩在袖下。
他腰间系着红绳的长剑冷冰冰。
昨天只顾着想鬼气的事,竟没发现他手上的伤痕。
清月拉过他的手。明霄的伤口被她手掌按下的力量压疼。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挂着笑脸随她带到一边。
“怎么了?”
清月:“你昨日说,有人传出你是神仙的消息。为什么会传出?是因为这个吧。”
她一把撩开他的袖。蜈蚣般大大小小的划痕整齐排列,手腕上三寸那条是新伤,皮肉绽开,可见森森白骨。
她撩开另一边,也一样。
明霄拂下袖口,表情开始不自在。
“我还纳闷,鬼气传播的速度为什么变慢了,原来是你做的好事。”
他眼神深沉如海,向清月透出暖意:“我不是诚心要瞒你,不用担心,只是放点血,没有大碍。”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血放干也无济于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走不出去怎么办。”
清月虽然才安慰了自己,但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阿月,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送你离开。”
清月心中困惑:“你什么意思?”
“兰氏在去雨露村之前,告诉我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的办法。”
看他这副样子好像早就打算牺牲自己了。
清月难以置信,推开他:“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干?”
“就当这一切是场梦吧。梦醒之后,你还能有新的开始。”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替我做决定?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是吗?”
她的左手藏在袖子底下,抖得厉害。
许星一直在灶台前看火,火苗小了,她就添柴煽风。
在灶台前蹲了好久,才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回来。
“姐姐呢?”
夏侯明霄勉强地笑出来:“吃饭吧。”
许星心情一落千丈:“哥哥姐姐都是拯救世界的人,都不能好好聚在一起吃顿饭。星儿很难过。”
“对不起。”
“哥哥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从流苏村到这里,星儿一直都看着,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
倒是星儿,好像从来没帮过你们什么。”
看着不远处那小小的身影,正熟练地帮他烧火,他的心被揪紧了。
她不过是个孩子,本该在温暖的家中,被家人捧在手心里,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如今,她却跟着他四处漂泊,风餐露宿。
许星抬头,眼神清澈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夏侯明霄走近许星,欣慰地看她:“因为星儿还小,不用帮我们什么。
你能说出此话,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她想了想,道:“哥哥,我吃就是了,你能不能再去找找姐姐。”
明霄沉思:“好。”
可是清月成心不想让他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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