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又回到了最初的那间屋子,乐娘已经走了,只剩沈岁还在屋里头,正坐在古琴前抚弦。
乔月在桌前坐下,给自己与顾小王爷都倒了杯茶,待茶毕,她抬头,朝正进屋的小王爷笑着招了招手。
乔月的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邀宠的孩子气,她眉眼弯弯,嬉笑道:“小王爷,请喝茶。”
顾小王爷进了屋,他远远看了沈岁一眼,朝她轻点了点头。——态度带着几分疏离,没有特别亲近,也没有特别无情,教人难以判断她们的关系。
沈岁比乔月守规矩,她施施然起身,带着几分风花雪月的倩意,朝小王爷行以一礼,身子蹁跹,不卑不亢,又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柔软,只一眼,便教乔月看出了她心里的情。
爱与贫穷,永远是无法遮掩的。
见沈岁坐下后开始抚琴,听着缠绵悠扬的古琴在屋子里轻轻荡开,想起楼下的看客们刚说的话,乔月很想让沈岁住手,可她又清楚,对也好错也好,她都不该否认任何人的选择。
这就是沈岁的选择,也许是因为爱,也许是因为利益,可无论为何,都不能成为乔月站在道德高点审判她的理由。
“今日来所想办之事,可办妥了?”顾小王爷的声音打断乔月的思考。
乔月心里算是彻底有了明底,明白了顾小王爷大概是在沈岁这儿为她提点过的,所以今天的沈岁才会这么配合。
且不论顾小王爷心里当沈岁是什么,只是意识到沈岁怀揣着对顾小王爷的情从而对她多番照顾,她的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了。
在这三妻四妾,□□不违法的古代,有情感洁癖的乔月是真的很难接受。
乔月搓了搓胳膊上暗起的鸡皮疙瘩,望了眼可怜的沈岁,乔月浅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连顾小王爷的身边都坐不下去了。
她拿起自己的茶杯走到月下,望着弯弯静河,她将心里的九曲回肠反复又斟酌了一遍,才道:“顾小王爷,这些日子以来,多谢您照顾了。”
听出乔月话里有话,顾小王爷轻笑了声,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道:“乔月,你是聪明人。”
顾小王爷是个太聪明的,听出他在提醒自己慎重开口,乔月只觉得心里也跟着凉了几分,差点生了退意。
要说不怕自此被顾小王爷针对,那都是假的。
只是......只是......
乔月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她道:“王爷,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我连比赛场地都进不去,是您一句话,送我进去了。王爷,您心里有抱负,有天下守艺人,有您为国为艺守门摆渡,是我们之幸。”
顾小王爷的真心与多情,乔月看不清楚,但顾小王爷的格局与魄力,乔月是信几分的。
他让她进去参赛,他寻人替她去送请帖,若说种种付出背后只因为她是他的女人,未免牵强,毕竟相比于他为陶瓷道艺所付出的无孔不入的帮忙,他从未在她身上得到过什么。
乔月相信:顾小王爷长久尊重和支持的,与其说是为了她,不如说是她背后所代表的陶艺。
顾小王爷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最不着调的乔月,却是个最有心也细心的,占他便宜,竟更知他苦心,顾小王爷轻挑眉头,再次望向乔月时,眼里的笑意添了几分纵容。
见顾小王爷的脸色有几分好转,知道这马屁算是拍到了顾小王爷的心尖,乔月心里浅浅松了一口气。
乔月紧紧握着手里的瓷杯,继续道:“爷,顶着你的头衔,我做事都会方便很多,因为太管用了,我本想继续这么稀里糊涂撑下去的,可我今天,突然就有些怕了。”
“怕什么?”顾小王爷奔波一天也有些饿了,他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吃的斯文。
“可能是怕大家对于咱们情感的咀嚼,漫过了对陶艺的关注吧。”乔月三两步走过去,给顾小王爷将茶续上。
努力忽略顾小王爷对她神色的一寸寸细究,乔月忍着手心的汗,接着道:“人们很难接受一个人、一门艺术的功成身就,就是因为她够专注、够努力,而相反的,大家更喜欢去找其他的原因,比如她有贵人相助,比如时势造英雄......”
“你是怕大家成了等待的囚徒,跟着懒惰起来?”顾小王爷毫不留情打断乔月,他轻笑了声,带着几分讽刺道:“乔月,我倒没想到,你还在意事态所影响的社会风气呢。”
.......
一句话,倒叫乔月看清了顾小王爷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格局。
只是......救命啊,在王爷跟前,我一个小市民,怎么可能比你还......乔月心在滴血,甚至狠狠反省了一下,是否是自己说话太装了。
顾小王爷的语气难听,乔月却不敢与他赌气,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俏皮。
放下茶壶,她染着一张微红的脸,笑道:“我哪有那么高义呀?王爷,要不你还是从门缝里看我吧!”
辛苦一定把我看扁了,谢谢!
乔月的浑话逗得顾小王爷一乐,他轻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与她说和。
他道:“你接着说。”
乔月这回不敢再绕弯子了,言语直白道:“王爷,我只是不想我走的每一步捷径,成为大家日后诟病陶艺的由头,你也好,我也罢,我们所想让大家知道的,是陶艺背后,无数匠人对于技艺的精益求精,是无数人用一辈子研究出来的艺术。”
乔月察言观色,见顾小王爷低着眼神色不明,她只能接着给他斟茶,继续道:“我想让大家重新看到它的分量,它的本色,而不只是看到它能挣钱了,它成了我取悦男人的一种方式。”
“咚——”琴弦断了。乔月抬头,却见沈岁在临窗月色下低眸,如一朵娇伤的白莲,影影绰绰。
乔月知道,纵然无意,可她还是伤了沈岁。
顾小王爷抬眼看向沈岁,沈岁也如有所感知般,起身与顾小王爷行了一礼,柔弱赔罪道:“王爷,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顾小王爷已经能猜到乔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不想旁人再听,便道:“出去吧。”
沈岁自始至终没有抬起那双眸子,她在风里轻轻咽下喉口的难过,又带着她的矜持与礼仪安静地离开了。
门被沈岁关上,屋里只剩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得人心寂寞如雪,再填不满。
顾小王爷转了转手里的瓷杯,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抬头看向乔月,目光冷静。
顾小王爷道:“你什么打算?”
乔月浅浅笑了笑,她道:“开瓷局,拓市场,让更多人认可陶艺,总之,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只是,以后做什么都得以我自己的名号去做了。”
“第一瓷娘。”顾小王爷想起乔月夺魁时的模样,他轻笑了笑,道:“坚持要走这么一条艰难的路,倒是我小看你了。”
谁能想到呢,直到真的做完了这一切,乔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然也比自己曾以为的要做的更好些。
摒弃太多难言的苟且,她越走越坦荡,只记得往阳光之下走。
乔月静静想了好一会儿,才感慨道:“这条路本来也不是我走出来的,我想,我大概只是有幸走在了前人走出的路上。走着走着,阳光普照进心里,自然而然地,我便知道了该更慎重些,该把不属于这条路上的东西去掉,更别轻易拿陶艺的前途冒险。”
顾小王爷抬头,他静静望着乔月,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心里突然有些舍不得。
从他第一次在街边见她靠套圈做生意,行事新颖,到她做成了冰裂纹,在领奖台上让别人叫她第一瓷娘,后来,他见其他艺人欺她势微,便故意掠她回家,从此给她借势。
每一次行事,他都见识了她的轻狂与狡黠。他能记起她每一次耍他,利用他,他甚至早就想过乔月总有一天会过河拆桥的,却没想到,如今她连桥都没懒得走完,直接跳进池里。
乔月和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她独特,她另类,他知道,这世间更没有几个如她一般的人了。
乔月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捂在怀里久了,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她下意识轻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此举实在幼稚,她轻笑了笑,将玉佩轻放在桌上,又挪到小王爷身前。
乔月道:“小王爷,多谢照顾,但日后,我不能做你女人了。”
顾小王爷静静望着桌上的玉佩,白玉无瑕,是他母亲送给他的最珍贵的遗物,他当时送给乔月的时候没犹豫过,他也记得她收下时眼里的光,才多久呢,她退还给他,也没有一丝犹豫。
顾小王爷轻笑了一声,丢下手里的点心,他道:“不做我女人,便不做吧,但这玉既然送你了,你得收好。日后,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王景说一声。乔月,祝你顺利吧。”
顾小王爷的尊严并不允许他再多说一句,他没有再看乔月一眼,转过身便走了。
望着隐忍离开的顾小王爷,向来最讨厌他的乔月心里竟然也生出了一丝不忍。
她拿脚指头都想得出来,她大概是第一个甩了顾小王爷的女人。她提着担心,总怕他迁怒,可见他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的,甚至极尽风度地照顾着她的感受。
都说分手见人品。乔月突然觉得:小王爷是个好男人。
所以……如果没有看走眼的话,过阵子开业,他应该不会为难我的,对吧?
还有……他知道我的意思是不用他来给我掀匾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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