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从城里回来,一进门,便见院里竟放着几支仿着她的造型新做的泥坯,乔月一问才知,是张家给她做的。
想到张家那副油盐不进的倔脾气,乔月不信他是畏惧她的权利,倒是更信任他的为人品行。
他说了做几个赔她就是,虽然这事儿不是他干的,他还是做了几个赔她。
乔月认真瞧了瞧泥坯的水准,见确实是难见的实力,想到张家的难处,第二天一早,她毫不犹豫上门,将张叔请了来。
张家来了。她与张家难得默契地、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而是在沉默中悄悄衡量彼此的水准。
乔月花了三天,完成了坯体装饰以及第一轮施釉,到第四天,才将瓷器送进窑窟。
乔月的高度专注与技艺的娴熟,最终还是打动了张叔,见过乔月施釉后,张叔便放下了身份架子,开始跟着孩子们一起守院子。
见张叔全程守在院子里,沉默地看,沉默地学,张叔对待陶瓷技艺的稳重与耐心,也渐渐令乔月刮目相看。
乔月嘬着嘴壶,边插着腰看向挂在炉璧外的测温仪与她用练出来的钢做成的几十条测温计仪。
乔月道:“张叔,接下来的事儿,还得靠您带着小子们去验核了!咱记住了,只这上头一条对炉温的测试最精准,所以,咱们就参照着它去记录,看看其他的都是否有偏差,而面对温度变化,起伏又是否有误。”
张叔往日里都是凭感觉测温的,是无法言传的,如今,当乔月将法子展示给他,他才突然发现,传道原来也可以是简单的。
张叔心头震撼,珍重点头应道:“行。”
乔月给每人分了炭笔与册子,将每个孩子的分工都一一明确后,让张叔主要负责为她看炉火,一一布置妥当后,她又得进城了。
忙归忙,很多事插空她也得去办妥了。
——乔月决定在开业当天做一场别开生面的陶瓷秀。一场雅俗共赏的大秀。
关于开业当天所涉及的服装,她还是决定交给舒思,为此,乔月让大婶婶也回去帮忙,有家人照看,乔月相信最终制衣这块问题应该不大。
而开业当天的舞美设计,二叔二婶也已经在顺道搭建了,进度可观,问题不大。
在所有环节中,目前而言,乔月最紧缺的,是还没找齐的乐手和模特。
乔月进城后,先去逛了另两家备选乐坊,等把底子摸排的差不多了,备好了备选方案,她才去寻自己的首选乐坊。
忙了一天,等她到时,楼坊已经挂起了灯笼。
乔月定了二楼雅间,边听着楼下的古筝,边抓了把瓜子,临窗望月,小嗑怡情。
“第一瓷娘大驾光临,倒恕沈娘来迟。”沈岁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跟着风吹进来,直摇进人心里。
声音都这么好听!这不得把人给迷死啊!
乔月心里狠狠期待了一把,一转头,便见一个古典美女撞入眼眸。
弯弯柳叶眉,鹅蛋脸,樱桃唇,肤如白瓷,眼如静雪,好一副冷艳皮囊!
乔月瞬间眉开眼笑道:“沈坊主能亲自招待我,乔月已经觉得很荣幸啦!”
沈岁莞尔一笑,她静静望着乔月,抬袖邀沈月与她一同坐下后,又亲自给乔月倒了杯茶。
沈岁是第一古琴手丁大师的最后一名亲传弟子,十六岁以一曲惊阵名动天下,十七岁轻松盘下这间乐坊,从此定居京都,以乐交友。
乔月打听过,沈岁的曲风恢弘大气,处事颇有格局,摸索着她的为人秉性,乔月想想还是准备与她坦诚直言,少打马虎眼。
乔月道:“沈坊主,我此次来,是想向您借些乐娘,待我开业那天,来与我帮忙。”
沈岁捻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她抬眼,媚眼如丝,她道:“要多少人?具体是帮些什么忙?”
乔月笑道:“需要十二位金钗,其中三名为业间乐师,另九名,则需要烦请届时帮我端着瓷器,走走秀场。”
沈岁眉头微颦,好奇反问道:“秀场?”
乔月高深莫测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封请帖,她郑重交予沈岁,道:“是,今日来,除了请沈坊主帮忙,也诚请坊主届时前来赏瓷。”
乔月的这封请帖并不好拿,她统共只发了一百八十八封,所送出的非富即贵,最不济的也是一方大儒。
其中稀缺,内行稍打听便清楚,所以沈岁知道乔月能给她一封,不仅是认可了她的社会地位,更给尽了她面子。
而乔月给她面子,她就不能太不给人家面子。
“既如此,那我便不多问了,届时去瞧,自然清楚。”沈岁浅笑了笑,目光里带着几分重量,又道:“同是女人,想必乔小姐定不会欺负姑娘们。”
乔月听了笑道:“那是自然啦。”
乔月将模特的要求列的仔细,与沈岁一一说明,见她竟面不改色地应下,乔月心里才越发踏实。
到了乐手,沈岁更是大方让坊里的乐师一一进房间展示才艺。
沈岁的耐心与配合,渐渐超乎了这张请帖的价值,乔月静静品了一口茶,却分不清背后的深浅。
想不出来,乔月干脆问道:“沈小姐为何如此帮我?”
沈岁轻抬眼望了乔月一眼,既不在意她敏感,也不嫌恶她过分直白。
沈岁道:“乔小姐,喜来衣坊离我这儿不远,那天你在街头的作为,我算是亲眼见证,我钦佩你,也想为陶瓷做些什么。”
沈岁的这番话,也可谓是滴水不漏,想到舒思,乔月觉得自己应该信她,可她又觉得不太对劲。
沈岁见乔月不应声,又与她闲聊道:“说来也是顶有意思的,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可你做的每件事,却都很新鲜,我真的很期待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你是个十分有灵性的人,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和你们?乔月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抬眼望向沈岁,似笑非笑道:“沈小姐,沈小姐。可否认识顾小王爷?”
沈岁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低下眼掩饰眼底的心事。乔月看在眼里,只觉得因果清晰。
所以!沈岁就是那个把我当“假想”情敌的沈小姐啊!乔月心里一惊,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青青绿草,毅然决然起身。
沈岁既然能找人监视她,就不可能再把她当成正常人来赏识。担心其中有诈,乔月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乔小姐。”沈岁眼里闪过慌乱,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乔月望向沈岁,她淡淡一笑,带着一丝疏离。
“沈小姐,今日是我打扰了,天晚了,我先走了。”乔月说完便起身往外走,目中无人,气势如虹。
刚下了楼,倒听清了大厅里飘来的议论声。
“沈小姐的古琴才是天下一绝呢,不知道今天能否有幸听到。”
“难,顾小王爷没来,她是不会出手的。”
“哎,顾小王爷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吧,真是只听新人笑啊!”
听着满堂的粉色言论,乔月只觉得如有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浇的她心神俱灭,幡然醒悟。
乔月承认,在打听沈岁一事上,她特意避开了打听沈岁的花边秘史,因为同为女人,她尊重女性的情感与**。
而在经历了以利益诱惑沈岁帮忙,又在得知她与沈岁原来是“姐妹”后,因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如此特意跑来,简直像是在与情敌叫嚣时,她觉得脸红且羞耻。
直到她跑下楼的这一刻,她的内心所更在意的,依然也是她给沈岁送了张请帖!而一想到开业时她、小王爷、沈岁往那儿一站......面对这么一场花边大戏,只怕客人们也没心思看开业看陶瓷了!都只顾得上吃瓜了.......
截至这儿,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还只是令乔月恨不得打脸的个人私事。
直到听见满堂里的闲聊,她才突然恍悟,也许正是因为太多人都只把私事看成是私事,才渐渐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对女性的刻板印象。
比如:身为当今世道的古琴第一师,沈岁的道心与技艺都是毋庸置疑的,可纵然如此,在天下人眼里,她的抚琴竟然都不能只为取悦自己,到头来,依然只是取悦男人的手段......
这样的认知,几乎让乔月心寒。
可再看看她自己呢,为了便于行事,为了不被强权欺负,必要时,她也是打着小王爷的名号在外头豪横行事的,她也是张嘴一声“小王爷是我男人”,闭嘴一句“别怪我向小王爷吹耳旁风”。
乔月从未意识到她也是酿成这些刻板印象的罪魁祸首,可事实如此,她间接助长了许多人的歪念。
诚然,若是自私些,她大可安慰自己:被怎么说又不会少块肉,无所谓了,毕竟通往成功的路,就是要在不同阶段做出不同的牺牲。
可是,如果每一次都这样想,每一个人都这样想......当对于名声的牺牲成了她们的习惯,是否也意味着,她们认可了社会对她们的轻贱,认可了对于男人的讨好凌驾于她们的意识之上。
而一直不追究,等到大家真正想讲究的时候,是否又会发现:她们已经没有资格。哪怕她们其实也付出了诸多努力。
所以......所以......一想到未来别人也会腹诽她是为了取悦男人而作出旷世的陶器,想到顾小王爷的名字将永远被排在她的自我意识前,她简直无法忍受。
别人的选择乔月无法干涉,但在乔月这儿,她想:不能继续在错误的道理上埋头前进了,得悬崖勒马,从自己开始,捍卫每一个事业型女性们对于自己人生的证明。
“顾小王爷!”门口处传来呼声,令乔月心里微震。
顾怀玉就来了?乔月下意识看向楼上,她不确定沈岁是否通风报信,不过现在......她也不想跑了。
她做了一个不是很容易的决定:她要跟小王爷和平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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