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沈仪不知村里的那些个长舌妇在背后都说了些什么,就算知道,也浑不在意。

年哥有句话说得很对,人生短短几十载,何必把心思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徒增烦忧。

沈仪牵着谢峥回家,一路上谢峥叽叽喳喳,活泼却不吵闹。

“阿娘,那个略年轻些的阿公好过分,他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不过他讲的东西好有意思,我很喜欢......对了,我们村是不是有两只叫大花小花的猫猫,阿公说它们去河里捞鱼,还喜欢满村乱跑,我也想跟它们一起捞鱼一起玩!”

沈仪耐心听着,不时应上两句。

进了黄泥房,沈仪扒掉谢峥的袄子鞋袜,麻利塞进被窝,素来温柔的面庞显出两分严肃:“乖乖躺着,不准再乱跑了。”

谢峥鼓了鼓脸,置气似的将被褥拉过头顶。

沈仪隔着被褥戳她:“听见了没?”

谢峥瓮声瓮气:“我睡着了。”

沈仪气笑了,终究硬不下心肠:“这样吧,准你每日出去转悠一个时辰,其他时候乖乖在家,好不好?”

谢峥“哗”地拉下被褥,头发乱蓬蓬,眼睛亮晶晶:“真的吗?”

沈仪颔首:“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好耶!”谢峥扭过身,脸蛋贴上沈仪垂在身侧的右手,蹭蹭,“最喜欢阿娘啦!”

沈仪手腕翻转,揉一揉谢峥消瘦但柔软的脸颊,回灶房继续打络子。

纤细手指十分灵巧,宛若翻飞的蝶。

打好一个络子,沈仪回想发现谢峥消失不见时的慌张,以及谢峥撒娇卖乖时的欢喜,不禁摇了摇头。

真真是甜蜜的烦恼呢。

......

谢峥这具身体实在不争气,只出门半个多时辰,大多时候还是坐着的,却累得不行,四肢酸软,心虚气短,只消须臾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

再睁开眼,已是傍晚时分,漫天霞光绚烂夺目,叫人见之欣喜。

谢峥盯着屋顶的蛛网发呆,沈仪走进来:“醒了?饿不饿?”

谢峥摸摸肚子,点头:“阿爹回来了吗?”

除了醒后第一日,谢义年每日都进城做工,努力挣钱养家、还债。

“没呢,估计快了。”沈仪手背贴上谢峥额角,有些细汗,“还是在屋里吃,出了汗又见风,容易着凉。”

很快,一小碗粥送到谢峥手里,熬煮得十分黏稠,温度适宜,香气扑鼻。

依旧是糙米白米掺半,谢峥喝上一口,含糊说道:“阿娘,我身子已经大好,只吃糙米即可。”

谢义年和沈仪住着黄泥房,可见家境清贫。

白米精贵,谢家这情况供不起谢峥日日吃白米饭,喝白米粥。

沈仪见谢峥精气神好了许多,脸蛋也恢复气色,踟蹰片刻,还是应下:“那明日的朝食吃馍馍和疙瘩汤好不好?”

谢峥自是满口应好。

一碗粥下肚,谢义年也回来了。

沈仪见到人,忙放下络子,待谢义年洗干净手,将拧干的巾帕递过去:“擦擦汗,瞧这满脸的灰。”

谢义年咧嘴笑,温热的巾帕在灰扑扑的脸上一通乱抹,而后从怀中取出荷包,交给沈仪:“今日的工钱。”

沈仪数了数,足足二十个铜板,不由喜笑颜开:“照这个速度,我们很快就能把钱还清了。”

谢义年用力点头,随娘子去灶房用夕食,不忘问及谢峥的情况。

沈仪如实照说:“......余夫子都夸她聪明哩!”

谢义年惊喜万分,三两口喝光糙米粥,一边嚼着馍馍,直奔隔壁去,却被沈仪一把拽住:“你身上全是灰,别呛着孩子。”

谢义年一想也是,又退回去,故作委屈地咕哝:“自从她来到咱家,娘子你一颗心都偏到她身上了。”

沈仪嗔道:“少贫嘴,赶紧洗漱去。”

“欸,好嘞!”

谢义年在灶房洗漱一番,换上干净衣服,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沈仪哼笑:“还说我,你不也是。”

沈仪将抹布洗干净,挂在灶台下的细绳上,熄灭油灯,回屋发现夫君大马金刀地坐在炕上,谢峥正给他捏肩捶背。

“阿爹,这个力道怎么样?”

“这里酸不酸?”

“这里呢?”

“还有这里。”

谢义年嘴上嗯嗯啊啊应着,脸上笑开了花,扛一整日麻包的疲惫散得一干二净。

与沈仪对视间,眼里尽是炫耀。

沈仪:“......”

给谢义年捶腰捏肩过后,又轮到沈仪。

沈仪虽然有些吃味,但是更担心谢峥累着,遂将她摁回到炕上。

谢峥扑腾:“阿娘打了一整日的络子,也很辛苦。”

沈仪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两边被角一折,将谢峥裹成一只蚕宝宝:“又不是什么重活,时辰不早了,赶紧睡。”

“那好吧。”谢峥打了个哈欠,瞌睡虫爬上眼皮,嘴里嘀嘀咕咕,“睡得多长得高,我要快快长大,挣好多钱,给阿爹阿娘买大宅子,让阿爹阿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享不尽的福!”

沈仪和谢义年齐齐愣住,看着谢峥恬静的睡颜,久久移不开眼。

熄了灯,夫妇二人上炕躺下。

沈仪毫无睡意,良久轻叹一声,低不可闻:“我倒是希望她的家人不会找过来。”

甚至更恶毒一点,希望那夜活埋谢峥的,是她的家人。

谢义年哑然。

有这谢峥在的这几日,是他二十八载以来最快活的日子。

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更长久一点。

最好是永远。

-

翌日,谢峥用过朝食,又睡了个回笼觉。

睡梦中感觉有人触碰她的手腕,谢峥猝然惊醒,睁眼发现是朱大夫,正半蹲着给她诊脉。

两日前朱大夫来过一次,用银针将谢峥扎成刺猬,谢峥对他印象很深,慢吞吞打了声招呼。

朱大夫睨她一眼,收回手:“今日感觉怎么样?”

谢峥老实回答:“很容易累,总想咳嗽。”

朱大夫站起身:“不必再服药了,仔细养着吧。”

谢峥松了口气,日日服药,她嘴里都冒苦水了,忽然问道:“朱大夫,我为何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是因为这次生病吗?”

朱大夫看向沈仪,后者微微摇头,他会意,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谢峥又问:“那我还能找回过去的记忆吗?”

朱大夫含糊其辞:“时机到了,自然就想起来了。”

谢峥有些失望,不过到底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多谢朱大夫,找不回来就算了,只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过去的记忆也没那么重要。”

朱大夫定定看向谢峥,只字未语,拎起药箱离开。

谢峥顺势起身:“阿娘,屋里太闷了,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沈仪承诺过,说话算话,只叮嘱道:“别走太远。”

谢峥嗯嗯点头,步履轻快地去了隔壁的村塾。

正值午后,余成耀刚开始讲课,正带领学生朗读《三字经》。

谢峥坐在窗槛下,靠着墙,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一个时辰后,谢峥准时睁眼,准备回家去。

余成耀突然出现,叫住她:“今日都学会了什么?”

谢峥轻唔一声,将昨日背出来的段落大致翻译一遍,继续往下背:“首孝悌,次见闻......君则敬, 臣则忠。此十义, 人所同......人所同......”

谢峥敲敲脑袋,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后面记不住了。”

余成耀眼里欣喜更甚,抬手轻拍谢峥脑袋,却摸了个空,嘴角抽搐,不着痕迹收回手:“不错,你......”

话未说完,谢峥拔腿就跑:“阿公我先回去了,一个时辰到了,阿娘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余成耀:“......”

如此又一日。

第三日,谢峥照常来到村塾外,坐在窗槛下偷听余夫子讲课。

一如昨日,离开时被余成耀叫住:“今日背到哪里了?”

谢峥昂首挺胸,不无得意地说道:“后面的我全都会背了。”

“全都会背了?”得到肯定答复,余成耀挑眉,“我不信,除非你通篇背诵一遍。”

谢峥:“......背就背。”

说罢背起手,摇头晃脑:“人之初,性本善......戒之哉,宜勉力。”

最后一句落下,谢峥扬起下巴,身后的尾巴也翘起来:“怎么样?是不是一字不差,全都背出来了?”

余成耀不答反问:“你读过书吗?”

谢峥表情迷茫一瞬,张了张嘴,轻轻摇头:“我、我不知道。”

余成耀不解:“此言何意?”

谢峥迟疑须臾:“几日前病了一场,醒来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

“我问朱大夫,他说我失忆极有可能与那场大病有关系。”

重病未愈,失去记忆,犹如浮萍一般,不知归处。

而她经历这么多,也不过垂髫之龄。

余成耀心头震撼,对谢峥的怜爱到达顶峰,沉默良久,俯身轻拍她的左肩:“孩子。”

谢峥仰头:“唔?”

余成耀轻笑:“你想读书吗?”

一定是想的。

否则也不会强忍身体不适,日日前来村塾,在寒风中听他讲课。

谢峥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什么,复又黯下,嗫嚅道:“阿爹阿娘为了给我治病,花了很多钱,读书也要很多钱......”

她想要读书。

但是她没有钱,读不了书。

余成耀长叹一声:“罢了,明日起你来村塾借读。”

谢峥呆了下:“借读?”

余成耀复述:“你可以进课室听讲。”

谢峥最关心一点:“要钱吗?”

余成耀没好气说道:“既是借读,便无需缴纳束脩。”

如同慢镜头一般,谢峥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如同烈阳,灼灼逼人。

谢峥扭头,拔腿就往家跑,高昂的声音洋溢着极致的喜悦:“阿娘!阿娘!我可以读书了!”

余成耀目送那瘦小一只蹬蹬跑远,轻捻胡须,脸上露出一抹明快笑容。

文中诗文摘自《三字经》,敲碗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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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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