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太阴君的月宫暗淡无光,砖石被尘土覆盖。安静的仙宫仅剩嫦娥与月兔,那如月的光球从手中落下,化作陨星,被陈念接住。
宫内,收到仙人来信后,定安帝与蒋皇后在十五晚上于院中沐浴月光。
便见仙人面若凝脂,不似之前散发病弱之气,身穿天青色长袍,手捧小小圆月;身后的蜃龙怀揣花盆,长势极好的矮树一瞧就知绝非凡品。
宫人受到指示纷纷退避,失去靠山的皇后抚摸肚子,朝仙人跪拜。
静王倒台后,她用暗中收集的证据换了皇帝这座靠山,但天子终究是凡人,且有些事情她不想让外人知道。
“草民蒋钥求仙人看在民女诞下皇太女的份上,答应民女一件事。云泽蒋氏藏匿妖树,每逢花季便挑选族中女子与妖树完婚,今年恰好轮到家妹,求仙人伐树。”
一个脖子上架把刀的人能拿出足以给出理由清扫杂鱼的证据,可见能力出众,但这么有能力的人怎么点不了她的灯。
陈念抬手让皇帝先别求情,“真在乎你妹妹?妖树的好处你拿了吗?”
“拿了,”蒋皇后抬起头,“到底是亲妹妹,还是不舍。无权无势的人想活得好不就是互相利用背叛,但民女可以发誓,绝未谋害皇嗣。”
这倒是真的,她没在皇后身上看见血案。想来是个只求自保的女子,凡事留手,日后好全身而退。
很适合当皇后。
陈念把“玉盘”交给她,手捧到的瞬间,它化作星尘融入皇后体内。
翌日清晨,两道身影在山间徒步而行,深入山谷。
木棍敲击地面,前方植被推至两边,山谷中的隐秘村落映入眼帘。
瀑布飞驰而下,潭水深不见底,蒋氏村寨建于河水之下,王后口中的妖树就在村子中央。茂密的树冠留下一片阴凉,遮住底下的供桌,而那供桌上,一双小脚不停晃动,周围人却视而不见。
木棍敲击山壁上的石梯,两人陆续下脚,很快来到底下。
现在的村民不常走以前的石梯,见有人从那边下来感到诧异。但村寨与外界往来密切,见到外人并不意外,只是当他们拿出蒋钥的亲笔信时眼神中多出警惕。
族长见信是蒋钥所写,再次确认,“她让你们来干什么?”
“干什么,送钱不行啊,”卫琮嚣张道,“哪有妹妹嫁树用别人首饰的。”
陈念笑道:“话糙理不糙。皇后娘娘是从这出去的,哪能干出两家事,派奴才们来不过是喜上添喜。”
皇城来的瞧着就细皮嫩肉。
村长不再为难他们,也没接受他们的帮助。
娘家人要在出嫁前陪着新娘。眼下蒋钥家中仅她妹妹一人,既是她派来的人,自然要与蒋碧环同吃同住。
可搬进去时两人发现这位新娘就算整理待在屋内也不会无聊。
幼童带着长命锁,光脚踩在地上,怀中一堆不同颜色的花。她还以为两人看不见她,绕着他们撒花和跑来跑去。
忽然,她察觉有人揪她辫子,转头就被男人拖到身前。
“见到树灵还不下跪。”
小小一只挺胸仰首,傲娇得真像个孩子,但面前两个人没把她当孩子。
“是蛊。已经忘记身份了吗,因为蛊女死去,那怎么还在这里等她呢?”
“才没有死,她一直都在!”蛊虫抱住蒋碧环的腰,难过得快哭出来,“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需要救出的女子护在蛊虫身前,斥责:“就算你们是姐姐的人也不能对树灵不敬。”
“就算信奉树灵也不能对仙人不敬。”
陈念把这句话还回去,撤下掩盖仙气的法术后吓得蛊虫一激灵,险些跳到房梁上去。蒋碧环愣愣地瞧着周围的“浮尘”,不由自主伸手去抓。
卫琮却拍开她的手,“知道是什么吗就抓,真不知道啊,不知道也得给钱。”
蛊虫跳出来给蒋碧环撑腰,“钱钱钱,你这条龙除了钱脑子里还有什么!哦~有陈念,木头木头,满脑子都是钱和人的木头。抓我呀,诶,抓不着。”
“蒋楒,”蒋碧环把蛊虫揽过来给仙人道歉,“是我们失礼。”
“没关系,”陈念问,“你姐姐求吾救你,你呢,走还是留?”
新娘子犹豫了。
留下就是死,看得出她想活,但蒋楒走不出大山而她想和她一起走。
答案不急于一时,陈念可以等,等两位中随意一位做出选择。
她坐在椅子上,正好对着窗外的红豆树。供桌上的香缓缓燃烧,摆放的贡品皆是红枣花生,好似真有人成婚。稍远的地方还有挂上红绸的房子,应该是做给外人看的新房。
回头时蒋楒忽然出现在供桌上,正在往怀里揣贡品,屁颠屁颠地把东西拿回来给蒋碧环吃。然而在其他人眼里,桌上的贡品无故消失,疑似树灵特别高兴。
这时房门被敲响,开门却不见人,一碟碟素菜白粥被放在地上,让人没有食欲。
小小一碗还没巴掌大,喝几口便见底;水煮白菜连盐都没放,寡淡得比喝白水还难受;生鸡蛋不是用来吃的,要放在枕头下,来确认新娘中午睡没睡。
然而其他人中午是要休息的,唯独新娘要在村民休息的时候出现在树下,多和树灵培养感情。
卫琮:“你不饿吗?”
蒋碧环肚子打鼓,坐在树下乘凉,“饿。出嫁前要保证身心干净,村长是这么说。山鸡啊,飞到我嘴里吧,呸呸呸,真的有诶?”
陈念把从树上掉下来的山鸡丢到远处,扇子轻敲她脑袋,“相思蛊只满足死者愿望,所以才有嫁树灵的说法。古有相思虫,成蛊化树,死则化蝶。”
见蒋碧环与卫琮对相思蛊感兴趣,她不介意帮苗疆旁支回忆往昔。
苗疆蛊女擅蛊,常给心上人下情蛊,保证对方对自己忠贞不渝。因而相思虫自她们的渴望中诞生,每位蛊女只有一次从晨光中捕获虫子的机会。
她们先要喜欢一人,然后在夜晚与白昼交接时祈求,让相思虫从欲中诞生。
陈念认为它是灾祸,可蛊女们坚信它是虫,经过几次观察,知道它没什么危险便放任凡人养着。
还是要说她们运气好,相思虫就像另一个自己永远爱着本体,成为蛊后更是永远追随炼就它们的人,比情蛊好千倍万倍。
但它们有致命缺陷,不停等待转世的主人。
除了主人没有凡人看得见它们的灵,所以会将身体与主人同葬成树,靠之间相互吸引的本事等主人回来。
这样也会吸引来别的东西,譬如穿上主人身前衣物,欺骗它为自己所用。
卫琮困惑道:“那也是骗它们的人死吧?”
“不,相思蛊为弑主而等待,”陈念看向蒋楒,“让她永远和自己在一起。所以后来没有蛊女再炼相思蛊,我也许久没见过。”
“苗疆蛊女自西南来,安居云泽。至今还懂蛊的后代怕是没了。”
“······”
面色惨白的相思蛊扑进蒋碧环怀里,难过又偏执地抓住等待许久的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本该永远在一起。这世上没谁比我爱你,和我一起化蝶,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蒋碧环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蛊,舍不得它又想活着。
自打第一次看见“树灵”,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有福气的人,每天都期待“树灵”可以和自己玩。
她想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蒋楒每次只能站在山脚,目送她与家人去市集。再后来她期待成为相思树的新娘,这样她就可以和蒋楒永远在一起,不会有人对她独自说话感到奇怪。
长大之后她意识到成为新娘就会消失,所以她总在犹豫中过日子。等看过不同的新娘从害怕到开心,等树村长选中她,她永远在害怕。
痴儿,陈念总叫爱而不得的人痴儿,没想到还有叫爱自己所以杀自己的人痴儿的一天。她听着哭声与水声,缓缓在这夏季扇风乘凉。
“能不能”卫琮问。
“不能,人亡蛊不亡,蛊亡人则亡,这就是灾祸。当时不杀也是因为它对别人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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