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无尽的战火,人间是活人的地狱。
夜游仿佛是昨日的事情,人们的欢声笑语犹在耳畔。新春的炮竹废纸还在脚下,周围人面上却不见去年的轻松。
从边疆传来的战报让百姓目送家人远去,战马与粮草,火光与硝烟,压抑的气氛让灾祸出现得越来越频繁。默阁频繁巡城,让人们不要在夜晚外出,连阅历不足的小辈都要成队出动。
受到重创的梦都宛如孤城,萧条得犹如真的到了末世。陈念走在街上,身后的孩子们震惊地看着灾后的南方。
方永安道:“怎么可能,朝廷一直在拨钱拨粮。”
柯子栖道:“人少啊。你想想,没有青壮年,房子谁修,老人小孩谁养?上次的祸口让百姓太阳没下山就收摊,不快点找到这次的灾祸,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所以默阁千求万求总算求到仙人同意下山除祸。
三人看着陈念推开宅门,赶紧跟上,然而在踏入的瞬间,那个繁华的梦都又回来了。
身后人声不断,宅内井然有序,仆从忙碌。
陈念无视他们朝里面走去,拿起茶盏就将热茶泼到面前男子脸上,美好的空间在此时扭曲,几人重新回到清冷的宅院内。
“在这。”卫琮将找到的画展开,画上是一只蜻蜓与一朵半开荷花,水面可见小小蜉蝣。
陈念看着扑空的王实,拿过画卷,“梦该醒了,王大人。”
“醒?醒不来,醒不来,”王实狂笑不止,跌跌撞撞地站到街上,“人如蜉蝣,不如大梦一场。”
周围景象又变回画中模样,那些死去的人在画中与家人重逢,萧条的梦都才似梦中虚影。恰好这时幼童撞在柯子栖身上,令他们更分不清梦与现实。
陈念展开画轴,就见几人已在画中,在王府门口。她手心出现幽蓝色火焰,火焰吞没画咒但不见其有丝毫损伤。
“画中没有魂魄。”
方永宁问:“难道灾祸要让活人留在画中,慢慢吸收?”
“不,这就是一场属于蜉蝣的梦。”见手穿过路人身体,陈念笃定地说,“无论刚才还是现在,我们都在梦中。去找你们的熟人,然后离开这里。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谨记,一切都是假的。”
说完,陈念从众人眼前消失,连卫琮都抓不住她的衣袖。处于边界的陈念瞧着不安的人,静静走入自己的荒梦。
黄沙漫天,她牵住女妭的手,两抹相似的颜色在大漠中移动。她们来到战场之上,前方大火摧毁城邦。
“丢掉那些,我将不再离去。”她回头抓住陈念手上的玉镯,温柔地说着,可看着从手中穿过的手,恍惚之后眼中清明,“离别很苦,苦到以为已经准备好,但在瞬间又六根不净。就快开始,你也要来了。”
女妭将她推入深渊,回神时黑暗笼罩,台阶两旁的火把亮起;凡界的巫觋、捉妖师、道士等等能人异士恭候仙人多时,昔日道友纷纷踏上献祭之路。
陈念犹豫着跟上他们的脚步,看他们不断从自己的仙躯穿过,看凡人将身后的路严丝合缝的堵住。
终于,她想,终于轮到我献祭自己。
越走越少的阶梯,越来越近的光明。那光明之后又鸟鸣、虫鸣,清风与花香,树声···还有炊烟饭香。然而有谁在呼喊,陈念骤然回首,看见卫琮被拦在石梯下。
这时她明白了女妭的意思。
她不能,也不该不声不响地离开。不断逼近的凡人成功拦住她,带着她向祭坛去,她却固执地靠近那抹红色。
她清醒地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至少,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有遗憾地离开。
真实穿过虚影,她来到蜃龙面前,第一次在他是人形时摸头。
卫琮双眼通红地注视着那双眼睛,害怕地问:“一定要走吗?”
“嗯,要是愿意等,就等我回来吧。”
“我会等,多久都等!别忘记我。”
陈念擦去蜃龙的泪,再次上路时竟觉得害怕。害怕什么呢,她最后看一眼下面始终注视着自己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有留恋才能回来不是吗?
“老头、老头!爹!!!”
方永安大喊大叫着冲出去,方永宁则含泪地拉住人,不让他去;跪在地上的柯子栖泣不成声,双手颤抖像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卫琮倒好,只是好得不妙。
和他们一起进入卧房的王夫人忽然回神,和丫鬟们拿湿方巾给诸位擦脸。
“就是这样忽然做梦,醒来就不知到哪。”
不记得什么时候被王夫人迎进门的几人擦把冷汗,几口热茶下去才稳住心神。
陈念看了看沉溺美梦的王实,转身摘下他挂在房中的画,正是一只蜻蜓、一朵半开的荷花,以及停在湖面的蜉蝣。手中顿时燃起赤火,将画焚尽,熟睡的人因此睁眼。
陈念问,“他近几日在愁什么?”
“还能愁什么,就梦都这些事。说当父母官就该为百姓着想,却见他们整天担惊受怕,自己晚上都愁得睡不好。”
应该是现在。
柯子栖嘟囔着,声音含糊不清。他将手伸入联通灯阁文书室的背包,从里面拿出竹简查阅。
在打开的瞬间,黑字闪烁,化作金色符咒飞向梦都各处,一道只有他们能看见的裂痕出现在梦都上空。那是凡人无法填补的裂痕,天地生成的灵气被其吞噬,瘴气,亦可以说成邪气,它入水从裂口倾泻而出。
时间真快啊。
陈念仰望老朋友,感受到手中的温度,再也无法平静地安抚他的心情。
古有灾祸,名为天启。
大灾之前,天选一人而告之。此人或疯癫,或沉溺美梦,三魂七魄各分东西,唯有寻魂能使人清醒。
但是不需要了。
她缓缓道:“明日就会醒。”
夜晚,天青色长袍于夜色中出现,孔明灯从手中放出,直直飞入裂痕中,驱散遮挡的浊气。沉默的人陪着她闯入其中,在混沌里寻找当时的祭台。
然而令人警惕的裂痕如那温柔乡,让陈念最喜欢的地方出现在眼前。
山中的红叶,画中的流水,仙人也要多看几眼,而在温柔乡中流连忘返的王实被点醒清醒,逐渐消失。
卫琮抓住她的手腕,不想她也将自己赶走,“别赶我走,我还要送你回家。”
“祭台已经到了。”
美好的幻像下是冰冷的祭台,无数仙人的躯体盘坐在周围。暗淡无光的月亮与不再炽热的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数不清的裂缝出现在天空,雪景与大漠共存,生灵被无情抹杀。
这是即将到来的以后,也可以是一场虚影、一场荒梦。
卫琮被陈念推到祭台外,荆棘霎时间扎破四肢。仙人被献祭,完整的、最后的仙魂从眼前消失,没有价值的空壳被无情地丢在上面。
外面的光亮在此时消失,一切归于混沌,混沌又在裂痕内被破开,化作天,化作地。
卫琮看着盘古倒下,看着宇宙从荒芜中诞生,固执地寻找着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在那焦土之上,在那棵茂密的树下找到赤脚寻找未来的仙人。
祸仓困惑地看着他,“你是谁,又想从吾这找谁?”
最害怕的还是来了,明明答应过要记得他的。
卫琮克制着,眼含期待地说:“我们认识的,你再好好想想?”
“呵呵,不经吓,这都要哭。”陈念让他坐到身旁来,与他一起看这守了无尽岁月的宇宙,看夸父化作山与河,看女娲造人补天,看部落的兴衰。
相互扶持的比翼鸟在枝头停歇,神兽化作枯骨、传说。
她说:“孤独比灾祸可怕,别等我了,不值得。”
“什么值得不值得,在我这你比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值钱。”
蜃龙躺在仙人腿上,握住她的手还想说些什么,可没有了,戴在她手上的玉镯没有了。他猛地坐起,眼前景象眨眼变成卧房。
签下的契约和写有“再见”的纸条从身上滑落。
忽地,窗外传来惊呼,云层破开的苍穹落下金光灼烧为祸三界的邪气,灵气自天地出,开始修补裂痕。鎏金色的神魂如流星,从凡人眼前滑落,散至尽头。
然而哪里都没有陈念的身影。
蜃景内,光芒在山中消失,卫琮着急地冲上去将她接住,腕上两个镯子就这样被磕碎。
他从地上起来,整理熟睡的人的头发却还是憋不住埋怨:“才多久,我还没找到一样的玉石,还没做好有一个人活着的准备,还没拿到红线,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镯子没有了,你要再给我买。”
“找你半天了,”方永安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见他抱着制灯人不说话,心虚道,“我爹找你。”
“你知道。”
赶来的方如清见蜃龙生气,想要解释却被威压警告,果断抽刀防身,“大限将至,不得不”
“我不想听。”
“您必须听。这就是宿命,不管昨夜她如何选择,战争终将逼她踏上祭坛。我们都别无选择。”
“有,”阴厉的竖瞳盯得人毛骨悚然,蜃龙冰冷地逼近他们,“从一开始就该说实话。凡人,满嘴谎言,骗自己不够,还要骗神。”
如果开始就说实话,他会有更多时间和陈念道别,陈念留给他的不会只有字条。
这是为谁编制的梦,到底是给王实的,还是给他的。
欺骗,全是欺骗。
他不再理会无关紧要的凡人,转身带陈念回到那里,让它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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