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帘低垂,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或许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回答周清瀚的质问,亦或是觉得周清瀚没资格对自己发问,他忽略了周清瀚的话,反问了回去:“朕查看了你入仕以来的升迁史,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升迁进程并无不妥。朕不知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竟不惜与刘觉生那种贼人搅合到了一起。”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周清瀚依旧固执地梗着脖子,试图以这样的方法强撑起自己最后的尊严。
只可惜那些审判他命运的大人们正位于高堂之上,哪怕他用尽全力挺直腰杆,都依旧需要抬头仰望。
“是吗?陛下竟也觉得我这条命还可以?可是陛下,若是这辈子注定只能被人压一头的人是你呢?那时候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吗?”他的双眸里嵌满了红血丝,乍一瞧显得有些可怖,“我周清瀚自记事起就处处争先,可来到这大理寺后,方舜玉和石泰总是偏向别人,尤其是那江游川,有他们在,我永远都要被江游川踩在脚下,那又凭什么?!”
“你胡说!”遥远的门外传来了阿涟的吼叫声。
他刚把刺杀江游川的士兵押下去安顿好,正打算回来复命,谁料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周清瀚的这句话,心里不禁燃起怒意。
阿涟冲进堂内,直指周清瀚的鼻子,扯着嗓子地说:“你总说方大人和石大人偏心,可他们看重你的才华,并且知道你心气高想证明自己,所以一有机会都先紧着你。他们让你留在上京办案,为的就是让你在上京积攒威望方便晋升。相反的,江大人只能去处理上京城外的案子,这些年来他四处奔波,在上京的名气远不如你,脏活累活都由他包办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周清瀚!你没有良心!你……”
“阿涟!”江游川突然打断了阿涟的话,“你给我闭嘴!陛下面前,哪里轮得到你造次?快给陛下认罪!”他大声怒吼着,用自己的声音将阿涟的斥责之言压了下去。
阿涟心思单纯直率,有时却耿直过了头。
恰如此时,他竟然略过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和周清瀚争吵,丝毫不顾圣颜,若是皇帝怪罪下来谁都护不住他。
在听到江游川的警告后,阿涟顿时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果不其然地慌了神。他六神无主地跪倒在地,方才的气势也被浇灭了不少。
“圣、圣上饶命,是小人鲁莽了,都是小人的错……”
好在皇帝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当今天子曾陪着先帝征战四方,其麾下的将领、谋士都来自于江湖四海,总有那么几个脾气古怪的,但都被他一一包容下来了。像阿涟这种容易情绪上头,可实际上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年轻人,在那些轻嘴薄舌的臣子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扬扬下巴,示意阿涟退下,没打算把对方刚才冒犯的行径放在心上。
随后他又侧首,把目光投向身旁的方舜玉,有些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现在有人控诉你,你要不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听到周清瀚的控诉后,方舜玉甚是无奈,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眼瞧着似乎苍老了几分:“周清瀚,打你进入大理寺的那一日起,我便未曾亏待过你半分。我和石泰知你心思敏感,也知你是一个有才华和抱负的人,所有一旦有什么升迁的机会都是先紧着你的。”
说到此处,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致,不禁顿了一下:“是,江游川确实是我徒弟,我也确实待他如亲子,可我敢发誓,在正事上我从未偏袒过他半分。在你辞官回乡之前,他的官位一直都在你之下,并且他总是去他处办案,在上京的名望远不及你,未来升官也是你占优势。若不是你为了掩人耳目执意辞官,把位置空了出来,他也不会和如今的你平起平坐。”
周清瀚和江游川都是大理寺的顶梁柱,但二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追求。
周清瀚要强,舍不下名利,相比之下,江游川在这方面显得要淡然不少。
兴许是因为他是前朝宰相的儿子,亲眼见证着自己的父亲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狠狠跌落;又或是因为在自己和妹妹遭难时,那些身处高位的昔日亲友都不敢向他们伸出援手,所以江游川对升迁这件事并不在意,也不愿意和上京那些达官贵人们有过多交流,只想查案。
方舜玉了解自己徒弟的脾性,也明白周清瀚的心思。两人向往的东西不同,恰好能好好分配他们的工作,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
可任谁都没想到,在这些前提下,周清瀚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在偏向江游川。
官场如渊,他总是疑心他人,唯恐自己落得怀才不遇的结局,渐渐的,心中的不甘如同毒蛇一般盘踞心头,日复一日地啃食出深不见底地恨意。
皇帝将翘起的腿放了下来,换了一个坐姿道:“罢了,时间不早了,朕也懒得听你们因为这些莫名的恩怨争辩。朕来得晚,不知你们是否有周清瀚派人行凶之外的其他证据啊?”
“回陛下,有的。”沈松槐行了个礼,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告发书呈了上去,“这是那位曾姑娘所寻到的告发书,是由一位意外逝世的书生所撰。”
皇帝接过了对方手上的告发书,缓缓地翻阅着,脸上没有展现出任何一点波澜。
在看到告发书的落款时,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转而问起方舜玉:“这个肖书廷,不会是你的外甥吧?”
方舜玉点头:“正是。”
皇帝啧了一声,情绪忽然激动,手上的动作没能跟上脑中的想法,只能苍白地朝着曾若初连连比划了几下:“你是怎么找到这玩意儿的?”
经过这几日的惊吓与奔波,曾若初本就疲惫至极,本以为至此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思绪也开始有些涣散。谁知皇帝突然叫自己,让她在刹那间猛地惊醒。
她之前未和皇帝打过交道,只觉得喉头发紧,说话的声音很是干涩,把自己经历过的事,包括出发之前方舜玉的说辞全都说了出来。
待她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完之后,皇帝摸着下巴静静地思索了一阵。
曾若初见他迟迟不语,心里头有些发怵,低声问起身侧的江游川:“我方才没有无意间说出什么顶撞的话吧?”
还没等江游川回答,皇帝忽地开了口:“周清瀚,肖书廷的死可是与你有关?”
出乎曾若初预料的是,周清瀚这次没有展现出一丁点怒意,反倒轻飘飘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过:“陛下英明,料事如神,肖书廷确实是被我害死的。”
一语言毕,不止是江游川,就连曾若初在那一瞬间都停滞了呼吸。
这个案子一直压在江游川心头那么多年,自从发现其中的疑点以后,他每逢空闲之时都会搜寻线索,试图找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可是就在刚才,周清瀚毫不在意地这份罪。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导致江游川此时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好似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这一天到来后自己会暴怒、会痛苦、会激动,可实际上他心里面没有其中任何一种情绪,只剩下一丝茫然。
皇帝眯起双眸:“你倒是挺坦诚。”
周清瀚不以为然地说:“如今局势已定,我再无翻身的可能,再多一个罪名又有何妨呢?”说完这些,他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他原本是不用死的,可谁叫他自寻死路。”
肖书廷待人真诚,擅交好友,和每个人都能和睦相处,周清瀚也在他的交友范围内。
那时,肖书廷还在书院备考,周清瀚则已经进入大理寺为官,而他的挚友钱仵作当时还是个学徒,正在被师父领着四处勘验尸首,两人已经许久没见过了。肖书廷为人热情,每每看到孤身一人的周清瀚就心有不忍,便想方设法地尝试着与他交朋友。
可就在这个过程中,他意外发现了周清瀚破案迅速的秘密。
肖书廷没有多想,竟直接指责起周清瀚,说他不应该罔顾国法,动用私刑。周清瀚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才走了歪路,并保证自己日后一定会改。
可叫肖书廷没想到的是,周清瀚说得这些不过是为了稳住他而已。
他本以为周清瀚真的会改,奈何在那之后,他再次撞到了周清瀚屈打成招的过程。那天他没再和先前一样与周清瀚对峙,而是趁着没被发现偷偷离开,并着手搜查周清瀚逼供的证据,而后把自己查到的所有一并整理成了那份告发书。
后来,周清瀚开始了和刘觉生的合作。
自打与刘觉生合作以后,周清瀚就总是夜不能寐。肖书廷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大患,他本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肖书廷除掉,但如今这情形怕是等不得了。
如果肖书廷将他动用私刑的事情抖出去,引得旁人来探查,牵扯出他和刘觉生的合作该怎么办?
他动用私刑的事情若是被揭发,最多是丢了头上的乌纱帽;但他和刘觉生的合作倘若被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周清瀚虽不知道肖书廷写了告发书,但他还是决定让肖书廷永远闭嘴。
他借着肖书廷生辰的由头,提前把肖书廷约到阁楼之上,并说为了感谢对方让自己悬崖勒马,有秘密大礼相赠,让肖书廷不要告诉任何人。
肖书廷察觉到了这中间的古怪,把告发书埋到了大黄的坟前,之后便带着自己最后一丝对周清瀚的期望赴了约,并试图做出最后的劝告。
那夜,肖书廷从阁楼上跌了下来,摔断了脖子。
把肖书廷推下阁楼后,周清瀚顶着月光,马不停蹄地布置起了现场,将自己留下的证据一一销毁。
几个时辰后,周清瀚再次回到了那里。
他挤在人群中,看着肖书廷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面无表情地同围在那里看热闹的百姓说:“大理寺查案,闲人回避。”
这章删删改改写了好久,再加上这两天有些忙,更晚了,对不起![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5章 偏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