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番外(三)

宫巷深处,秋风卷着枯叶拂过朱红的宫墙,带起一阵萧瑟的凉意。

刘洛苓轻踏在铺满落叶的小道上,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明明离皇后所住的凤仪宫还有一段距离,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儿就已经袭上了她的鼻尖。

“婢子请宁贵妃安。”

守在门口的侍婢老早就瞧见了她,垂手躬身,向她深深道了声福。

刘洛苓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朝着侍婢轻轻点了下头,随后便径直走进了凤仪宫。

皇后卧病在床已有一月有余了,为了不把病气过给其他嫔妃,她索性免了她们的请安,若有要事派人前来通禀即可。一开始嫔妃们还会时不时前来看望,可宫中琐事繁多,时间久了来得人也渐渐少了,如今也就只剩下刘洛苓还会坚持来这凤仪宫。

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踏入殿内的那一刻,刘洛苓还是被那刺鼻的味道熏得皱了下眉。

和其他宫殿不同,凤仪宫的香炉里用得不是寻常香料,而是由太医精心配制的艾香。艾草的气味里夹杂着各种汤药的味道,实在是不大好闻,可皇后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所以没觉得有什么。

此时的皇后正斜卧在榻上,指挥着手底下的侍婢把自己的古琴收起来。

“姐姐不是最爱这把琴吗?怎的叫人收起来了?”刘洛苓看着忙前忙后的侍婢,不解地问。

皇后瞧见她来了,连忙招呼她入座,缓缓解释道:“这把琴是由京中大师制作,整个大祁只剩下这一把。如今的我已没有精力再抚琴,它若是再跟着我倒是珠玉蒙尘了,我瞧着李昭仪挺喜欢这把琴的,倒不如找机会赠与她。”

病痛把皇后身上的锋芒消磨殆尽,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昔日合体的寝衣如今松垮地挂在身上,就连呼吸都显得浅促且无力。

刘洛苓蹙起双眉,略显不满地说:“李昭仪琴技不佳,这琴到她手上也是浪费了,姐姐不如留下它,等病好了再重新抚琴给我们听。”

皇后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勾起唇角。

她朝身旁的侍婢耳语了几声,侍婢了然,立刻去翻找起旁边的柜子,没过一会儿就从中找到了一双虎头鞋。

“你瞧,这是我给小临奚缝的新鞋,是不是还蛮可爱的?”皇后接过那双虎头鞋,笑盈盈地说,“临奚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子。我动作慢,生怕按照她现在的样子做出来就穿不上了,所以特地把这双鞋做大了一些,如今看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穿。还有,我还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做了冬日戴得帽子,只可惜我手艺不好,做出来之后瞧着奇奇怪怪的,还需再改改……”

“对了,听闻邻国上贡的那位美人前些日子到上京了,我与陛下好久没见了,也打听不到什么。按理说我这个做皇后的应当照顾她,可惜……”

她身体虚弱气息不稳,这下一次性说了许多话,到后面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刘洛苓有些不满,手上却轻轻地轻拍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好受些:“姐姐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身体,其他的事情有我在,姐姐不必为此劳神。”

这一次,皇后盯着刘洛苓的脸沉默了许久。

几年过去,刘洛苓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虽然衣着华贵,却显得很是疲惫,眼角也隐隐多了几条细纹。

皇后还记得,阿苓刚嫁过来的时候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性子直率,急起来连皇帝都能顶撞几句。

皇后思虑万千,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终千言万语终是汇成了一句话。

“阿苓,你和曾经不一样了。”

刘洛苓失笑:“做人哪有不变的。”

以前的她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因而受尽宠爱,所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刘洛苓都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应该向着她。

爹娘阿兄是,夫君也应该是。

她不愿嫁给一个有妻室的男子,可父母之命大于天,在爹娘的要求面前她显得是那么无力。

那是她所做的第一次妥协。

所幸她与那位正妻相处得很好,两人渐渐情同姐妹,恰如当年她与佟姐姐一样。那时的刘洛苓想,如果她的夫君此生只娶她们二人似乎也不错。

可后来她的夫君成了太子,几年后又成了天子,他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分给她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从一开始的盛怒,到后来的委屈,再到如今的习以为常,这期间她又做出了无数次妥协。

皇后拍拍她的手,神色复杂:“阿苓,我不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每时每刻都活得疲惫不堪。”

秋日是萧瑟的,她透过刘洛苓身后的窗户瞧见了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眼底尽是盛不住的落寞。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我恐怕撑不过今年秋天了。”皇后双唇轻启,语气平和,“可是我不想死,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不甘。”

她自出嫁开始便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最好,为何到最后竟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她若是走了,二皇子怎么办?爹娘怎么办?还有阿苓,她会不会步自己的后尘,成为后宫中第二座被架起来、不能有私情的神像?

刘洛苓牵过皇后的手,颤声道 :“姐姐不要多想,有那么多太医守着,姐姐定然能熬过这关。”

秋风渐起,终是带走了那片悬挂枝头的枯叶。

天色已晚,凤仪宫的灯笼纷纷亮起,照亮了整个院落。

刘洛苓领着后宫众妃跪在殿前,麻木地等待着从里头传来的消息。

殿内时不时传来皇帝责骂太医的声音,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刘洛苓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想守在皇后身边,可皇帝却执拗地关上了殿门,不许任何人打搅太医救治。

她没想到,她连见皇后姐姐最后一面的机会都失去了。

直到将近子时,皇帝的责骂声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啼哭声。

“皇后娘娘薨逝了——”

一时间,跪在院内的所有人都啜泣了起来,除了刘洛苓。她依旧跪在殿前,双目无神,像一具空壳,无意去辨别身后那些啜泣声有几分真情。

之后的事情刘洛苓已经不记得了,只听杏满和莲盈偶尔提起,皇帝抱着皇后的尸身哭了一夜,不肯让任何人为她更衣。

皇后下葬后,作为位分最高的人,刘洛苓理所应当地肩负起了掌管后宫的责任。她知道,身处高位的人是没有资格在感情上浪费太多时间的。

她开始学着先皇后的样子打理后宫,却总是不如先皇后,宫中渐渐有人说她东施效颦,她也懒得辩驳。

后来,她愈发觉得力不从心,索性开始放权。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兄长刘觉生竟敢试图插手立储之事,为让皇帝无后顾之忧,也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她自请废妃,踏出了宫门。

再后来,皇帝多次派来说客,试图让她回宫。

刘洛苓明白,皇帝这么做不仅是关心她,更多的是因为整个后宫他与她相伴最久,了解她的德行,他最放心把掌管后宫的权利交给她。

她本不愿再管,直到那个叫曾若初的姑娘无情地点破了她试图逃避的事实。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后,她还是决定回到那吃人的皇宫。

一年后,宁贵妃复位;三年后,皇帝立宁贵妃为继后,立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为太子。

自此,大祁的储位便定了下来。

又是一年深秋,先皇后的忌辰逐渐近了。

凤仪宫内,莲盈正认认真真地清点着忌辰所需的用品,与此同时,杏满端着糕点走了进来。

“娘娘,快来尝尝小厨房新研制的点心!”杏满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

她把糕点送给还在校对各宫上个月所支出的银两的刘洛苓,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莲盈,不禁喃喃道:“听说陛下今年又在私下备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用品,可陛下明明每年都说要把忌辰相关的事情全权交给娘娘处理,难道他对先皇后情深至此,只有这样才安心吗?”

刘洛苓不语,拿起一块糕点细细品尝起来。

其实在很久之前,她也曾纠结过这个问题,直到回宫之后才想明白。

皇帝当真那么爱先皇后吗?其实未必,倘若真的爱成这样,先皇后病重的时候皇帝为何鲜少来凤仪宫探望?

与其说皇帝这么做是对先皇后情深意重,倒不如说是因为愧疚与后悔。

所以,未来的继后也不必执着于帝王的感情。她之所以愿意回来,更多的是为了孩子和大祁。

“杏满,莲盈,时辰到了,陪本宫去给陛下请安吧。”

“是,娘娘。”

杏满和莲盈一起替她披上外袍。

那件外袍上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凤凰,厚重无比,压在她的肩头。

她拢了拢衣襟,将秋日的寒意与宫中的寂寥一同裹紧,决绝地走向那片更深、更冷的天地。

关于宁贵妃、先皇后和皇帝之间的事,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他们写一个番外。

首先说说皇帝,如果问他先皇后和宁贵妃哪个更重要,他肯定会说都重要。他心悦皇后的贤淑,也钟情刘洛苓的率真,这两个人对他来说无异于白月光和朱砂痣的存在,但这并不影响他后面纳新的妃子,开始新的感情。刘洛苓离宫后,他总想让她回来,一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皇后这个白月光,害怕再失去朱砂痣;二是因为,后宫中真的没有其他的人能担任掌管后宫的大任。

刘洛苓其实很清楚这一点,她之所以还愿意回来,并不是因为对皇帝的用情有多深,而是为了肩负起那份责任。其实刘洛苓本身是一个不够勇敢的角色,从刘洛苓到宁贵妃再到继后,她不敢违抗父命,也不敢维持本性,甚至在先皇后离开后开始畏惧皇权。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变成像先皇后一样的合格皇后,与皇帝共掌天下。虽然悲哀,但是好在她有了权,这是一场交易,未来会怎样就看她自己怎么走了。

至于先皇后,其实我有想过要给她取一个名字,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并不是我不喜欢她,相反的,先皇后是我很爱的一个角色。她太美好了,好到本应嫉妒她的刘洛苓根本没办法产生那方面的心思。之所以不给她取名字,是因为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后妃少之又少,这是一种现象,而先皇后要代表的就是这种现象。一个女人为了王朝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到最后连名字都留不下来,这是她的困境,也是历史上她们的困境。

就像正文里曾若初一开始以为宁贵妃姓宁一样,刘洛苓的名字也会渐渐被那些封号所取代。

这篇文到这里差不多就彻底结束了,通过这篇文我成长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那我们下本文再见[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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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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