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拿起一颗火石。
德希开心地简直要冲到床上，耳朵脸颊兴奋的通红，他抬着亮亮的大眼睛，对小孩说：“誓言是双向的，你也会当德希的家人吗？”
小孩点头。
“哈！那你也要发誓！”
“同样的话吗？可我没有名字。”
这是个问题，德希闷头苦想，一个词窜到脑子里：“伽什斯！怎么样？意思是火源，用这个当名字，以后肯定不会掉到雪堆里了。”
“可以。”
“那你发誓吧！”
伽什斯握紧手中火石，说道：“以火石为证，伽什斯会是德希永远的家人。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德希克制不住，欢快地扑到伽什斯身上：“啊！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
……
“以火石为证……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伽什斯把木盒里的金子拿出来，其他东西放回原位，重新塞到床下。两块火石在他手中散发着寒气，他找到屋后面的工具袋，用生锈的工具给石头钻洞。棉绳穿起灰黑色的石头，在后颈打结，伽什斯把石头放进衣襟。
装起金子，收拾行李。
之前到海边，启明军用了十年，主要是为了探查整个东方的神秘之所，寻找救世预言。一路走来，伽什斯绘制了整个东方的地图，只他一人，目标明确的情况下，不出意外，最快两个月便能到达洞穴。物资不需要那么多，路上总能找到食物。现在，伽什斯最需要的，是一匹快马，和适量的火油。城内物资由官员发放，不能直接购买，他必须前往黑市。
第二天，伽什斯早早起床前往城外黑市。他用德希留下的大部分金子，换了匹黑色的马，七八罐火油，还有十几天的食物。除了安妮娜送给德希的衣物，和一棵洛桉树苗，伽什斯什么也没带走。他把多年来绘制的地图转交给安妮娜，请她两日后转交给兰斯特洛骑士。走之前，伽什斯偷偷把剩下的金子放在安妮娜的菜篮里，示意看到的达米尔不要出声。
天未亮，伽什斯带上行李，离开莫洛城。
重走一遍，伽什斯没空感受时间带来的变化。他走得快极了，除了必要的留给马的休息时间，其他时候他都在路上。离洞穴越近，他越感到放松。加之他的特殊情况，落单时，怪物几乎不会发现他。这两天，他比计划的多出半天距离。
第三日中午，伽什斯行至河边，这条大河是奥莱大陆的重要河流，江面宽阔，水流汹涌。他需要等到明日上午的缓和期，才能乘坐启明军留在岸边的船，把马送过去。水路难走，意外也多，但比绕路节约十几天的路程。伽什斯有些等不及，水路非走不可。
晚上，伽什斯把马安置到船上，自己也上船和衣而眠。
星夜流转，银河里的细碎星辰，像清溪潺潺而过，水底细密的白沙。伽什斯睡不着，他望着夜空，最南边和最北边，那些星星也在转动，他也在转动。
水面渐渐平静，比预估的早许多，明日会很顺利。
头顶有杂音，伽什斯侧耳细听，声音越来越清晰，是马蹄声！
伽什斯翻身而起，躲在河边的草丛里。模糊的视线尽头，一人骑着马急速跑来，伽什斯按兵不动，那人越来越近，银白长发蛛网似得在空中飘舞。伽什斯没有出去，他看着约西礼在岸边停下，拿出水晶球，不知看到什么直直走向草丛。
伽什斯面无表情从草丛出来，望着气喘吁吁的先知。
约西礼气没喘匀，说道：“国王被杀，贵族反叛，怪物乘机入侵……”他猛咽口气，长呼而出，“王都陷入绝境！”
伽什斯：“和我有什么关系。”
约西礼惊讶：“你是启明军，是圣殿骑士，应该回去保卫王都啊！”
伽什斯：“我的誓言止于带回救世预言。”
约西礼站直，那双无机质的如同雪白大理石的眼睛盯着伽什斯：“身为奥莱子民，保卫国家无需誓言。”
伽什斯的眼睛更冰冷：“我非奥莱国人。”
约西礼的眼睛变得深邃，他微笑道：“莫洛城也被围攻。”
伽什斯不语。
约西礼继续：“德希是奥莱国人，他是莫洛城民。”
“那位住在莫洛城内的夫人，正在抵抗怪物侵袭。”
“她也是莫洛城人。”
“伽什斯，你在奥莱生活长大，亲人朋友都在奥莱，家也在奥莱，你是奥莱国人。”
“每个奥莱人，都必须保卫自己的祖国。”
“你也不例外。”
伽什斯轻笑，他坐到船沿上：“先知大人，我的家不在奥莱，我的亲人朋友也不在莫洛。”
“现在，他在遥远的东方。”
约西礼发尾舞动，眼含微光，他看着伽什斯，好像望穿一切，视线停留在平静的水面：“德希人在东方，心却在这里啊。”
“不知道，你可以安心的去找他。现在呢？你弃城逃走，德希不会怪你，却不能放过自己。”
“他心不安，会下地狱的。”
伽什斯站到约西礼面前，死死盯着他那双如同泥沼深池的死鱼眼：“闭上你那张恶毒的嘴。先知如果不能像人一样说话，也可以做一条江底的鱼。”
约西礼后退一步，微笑道：“我挺喜欢做人。不麻烦骑士大人了。”
伽什斯的怒气如流火般转瞬掩埋，他面色冷淡地开口：“王都有无数军队，我能干什么？”
约西礼：“军队被贵族支走，城内只有两千骑士与贵族手下的五千精兵抗衡。但是城内子民害怕连累自身，不愿出门。你是带回预言的英雄，你的画像早已贴满整个王都。如果你能回去，让子民拿起武器，共同保卫王国。这场危机迎刃而解。”
伽什斯：“怪物如何处理？”
约西礼：“城内安，城外自然兵至。”
伽什斯：“王女为何不出面？”
约西礼：“殿下被困王宫，这次便是去救她的。”
“麻烦。”伽什斯低声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先知沉汤河底，我乘船东去。德希从未怪过我，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如何？”
约西礼神色凝滞。
“哈哈，”伽什斯扯动嘴角，“博先知一笑罢了。”
伽什斯把马牵下船，纵马而去。约西礼骑马跟在后面：“这不是王都方向。”
伽什斯声音从前面传来：“先去莫洛。”
快马疾行，日夜不止，到莫洛也是一日之后。
眼前的景象，伽什斯在过去十年看过许多次。断壁残垣，烈火席卷之后，空中弥漫着烧焦尸体散发出的浓烈刺鼻的气味，和怪物那股如蛆附骨的恶臭。
只有零星的几人在火灰中翻找亲人朋友。伽什斯沿着记忆的方向，在烧的面目全非莫洛城，找到只剩灰烬的安妮娜住处。
他冲到幸存者旁边：“安妮娜，你知道安妮娜在哪吗？”
那人摇头。
伽什斯继续问，没人知道安妮娜在哪里。
“安妮娜死了。”
约西礼抱着一个孩子从房子方向出来：“水晶球没有她的痕迹。”
伽什斯接过昏迷的达米尔：“谢谢。”
约西礼：“这是王都三日后的下场。”
伽什斯安置好达米尔，前往王都。
他站在悬崖上，山下是被怪物围攻的城墙，城外烈火勉强阻拦怪物。城内大火却烧的热烈高昂。尖叫声几乎传到耳边。
约西礼要下去。伽什斯拦住他。
“城外可有地道通向城内？”
约西礼点头：“有密道，通向西南角的神殿。”
“你去联系城外军队，绞杀怪物。”
“他们只听国王号令。”
“国王已死。”
“那也要举行仪式后的梅洛斯殿下发令。”
“如何让他们行动，只与先知大人的能力有关。记住，使用洞穴。”
伽什斯说完，便调转马头向山下奔去。
约西礼说的密道不难找。伽什斯绕过怪物，潜入水中，在水底找到一个密道。密道里弥漫着灯油的香气，走道两旁点着无数油灯。
这不是普通的密道。
记下路线，伽什斯找到出口，钻出密道。
贵族入侵，一般不会围攻神殿。无论谁坐上王位，都需要神殿支持。神殿自然也不会参与这些争斗。像先知这样忠诚的神职人员，是另类中的另类。
伽什斯躲在柱子后，两个身着白衣的青年走过。
他想到一个办法。
呵，约西礼。
伽什斯混进一间房，换上相同的白衣，洗净金色头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神殿。
他走到平民区，有叛军在这里抢夺财物，欺压贫民。抽出从神殿带来的长剑，伽什斯一剑砍下叛军头颅。
布鲁纳生在王都，住在贫民区的“臭水沟”里，那是地下的管道，王城最污秽肮脏的地方。王都人从来不把他们称作居民。即使这样，在王都也比外面好多了。至少，至少天灾与怪物最后才会找上他们。
贵族和王室打仗，布鲁纳不关心，上面是谁都无所谓，生活不会发生变化的。
可是今天，外面的战火烧到他的家，他只想抱着多年积攒的东西换个地方。没做错任何事，也没帮哪个人，只是偷偷换个地方，换个地方啊！
为什么要来抢他的东西！
他打不过，跑不了，可怀抱里的钱就是他的命，给不出去！那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钱没了，人要怎么活着？
布鲁纳嘶吼痛哭，紧紧抱着灰布里的财物。他祈求神，派人来帮帮他，让所有士兵去死！可是不会有人出来的，就像他昨天没救那个小乞丐，今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他痛到血和泪在脸上混杂扭曲，痛到骨头碎了，那抚摸过无数次的布还是一点点被扯出掌心。
咔嚓一声。
抢夺的人突然没了力气，布鲁纳跌倒在地。他紧紧抱住包裹，蜷缩着，不敢睁开眼。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在乎！只要东西还是他的。
许久没有动静。布鲁纳才敢睁开眼睛。
穿过朦胧凝固的血泪，漫天大火在另一个街区熊熊燃烧，浓烈的黑烟席卷而上。正午之时，整个天空乌烟密布，火焰取代太阳，是唯一的光源。
这里没有光，庆幸这里还没有光。火焰席卷一切，光明之后，只剩毁灭。
布鲁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身着圣洁白袍的人。他的耀眼金发，如同太阳光辉，远比火焰柔和，静谧安宁的浅蓝色眼睛，是乌烟遮盖的天空之色。白色长袍，神圣高洁。每个人都认识这件长袍，只有神职人员才能穿这样的衣服。他握着滴血的银色长剑，挥剑溅起的鲜血坠在长袍上。
他是神派来的，主持正义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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