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一行人挑着担子天不亮就要出发,直奔万河乡。
因还要去东郊,路途甚远,黄杏晓得孩子们今日恐怕要比往常晚些归家,难免担心。
临行前,拉着沈瑶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
“姨母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儿的。”黄冬生将镰刀往豆腐板下一藏,看着左边筐篓里装的两板豆腐和十根晒干的腐竹,右边则是给爹他们带的吃食。
满满一罐的甜豆浆和焙熟后磨的细碎的黄豆粉放在一处,使得他挑着担子比往日更仔细些,生怕弄撒了里头的吃食。
因为表姐说了,爹和表姐夫在东郊采石,定然吃不饱,家里虽拿不出像样的吃食,但焙熟的黄豆粉不仅能饱肚,携带在身上也方便。
饿了随时都能掏出来吃两口,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抢食。
羊肠小道上弥漫着浓雾,看着挑着担子走在自个前面的黄冬生渐渐没了踪迹,杨文英落在后头心慌不已,忙喊道:“阿瑶!”
前面开路的沈瑶在原地站定,等着后头两人跟上来,“怎么了?”
这么浓的雾,爹说的那棵抱子树,按道理她们没走错路的话,应该能看见了啊!
沈瑶觉得不是她不乐意去看杨继宗,是今日真不宜远行。
杨文英听着周围的咕咕鸟叫声,吓得缩了缩脖子:“咱们要不等雾散了,太阳出来了再走吧,万一走岔道怎么办?”
黄冬生挑着担子立刻反驳:“不可能,我表姐怎么可能会走岔道,之前咱们去沙河乡不都走对了,跟着表姐走就是。”
没有GPS,周围又都是野山的情况下,黄冬生还能如此坚定的相信她没带着大伙儿走岔道。
沈瑶:表弟,我谢谢你啊!
黄冬生看着表姐挠了挠头发,又昂首往四周看便问:“表姐,你找什么呢?”
“这附近有棵抱子树,你们帮我瞅瞅,可有看见?”
“啥是抱子树,长啥样?”黄冬生放下担子,抽出里头的镰刀,冲着周围齐人高的灌木丛砍,眼瞅着他就要在旁边坡地开出一条小道。
杨文英忽然指着右前方路口处的老树道:“你们瞧,是不是那棵?”
三人快步走过去,看清了那棵抱子树。
本应是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树,似遭受过雷击,粗壮的树干被掏空,周身发黑遍布苔藓,遒劲的树干被藤蔓缠绕变形,形如老朽。
就在众人感到惋惜时,却看见那被掏空的古树另一侧竟长出齐人高的小树,在古树的庇护下,吸足了养分,生机盎然。
打眼看去,古树用残躯供养着小树,可不就如同长辈托举着他们一般。
沈瑶望着抱子树出神,直到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拨开浓雾,方对二人道:“走吧,咱没走岔道。”
黄冬生挑着担子跟在她后面,冲着杨文英努嘴:“瞧,我就说跟着表姐走没错吧,你还不信!”
“我没不信,你别胡说!”杨文英跟在黄冬生担子旁同他拌嘴,二人完全没发现沈瑶悄悄松了一口气。
表弟也是心大,自从给了他一次机会后,他似乎对自个就有些无脑崇拜,自己做的任何决定,他都是无条件服从。
不过有时也多亏了有他同行。
沈瑶想起爹说迎面走就能看见抱子树,而她则是带着两人背对着古树的方向,可不就是给领着走岔道了,也幸亏及时调转了方向。
太阳出来后,沈瑶就对自己的方向感又有十足的信心啦,根据爹提供的“指路牌”,三人终于抵达到万河乡。
“表弟,我来挑会,你歇一歇。”挑着担子走了一上午都没放下歇会,真是难为他了。
沈瑶刚要接过黄冬生手里的担子,就被杨文英一把给抢了去:“我来。”
只见杨文英蹲下身双手抓住扁担两头的绳子,再起身时,没想到担子会这般沉重,咬着后槽牙,挑起担子就往前走,扁担压着粗麻衣,磨得她肩疼。
黄冬生看着她挑着担子晃来晃去,在后面急的不行:“你慢点,别把豆浆给我洒喽!”
要是弄洒了,爹喝啥?
沈瑶索性跟在二人后面叫卖。
万河乡被群山环绕,村里地势低,哪怕现在太阳高悬在半空,村里也显得极为萧索,地里长满了荒草,无人打理,村里似乎也没有多少人。
“表姐,我咋感觉这里比咱们村还要穷?”一连路过几座茅屋,都是荒废许久半塌着没人住的,有住人的也都是那古稀老人独自守着空屋。
听得他们是卖豆腐的,连连摆手说不要。
告诉老人们可以用家里的东西来换豆腐,老人们却说家里连只耗子都不会来,哪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换。
再问她们平日里吃什么,老人们用木棍指了指大山:“活不下去了就进山。”
杨文英小声道:“靠山吃山,进山挖些草菇野菜也能填饱肚子。”
老人听了她的话凄然一笑:“家里的儿孙们都被抓去服役,我们这把老骨头,地也翻不动,明年交不出佃租,也是死路一条,还继续活着干甚呢?”
杨文英突然就明白了老人话里的意思。
明明是艳阳高照,可听了老人所言,三人却仿佛置身寒冷的冰窖中。
佃农之艰,若不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仅靠只言片语描述,根本无法体会。
对于佃农来说,种地是他们安身立命所在,可老天爷若是不肯赏饭吃,那征收的佃租是真的会要了佃农一家老小的性命。
黄冬生扯了扯表姐的袖子,示意她往远处看。
目之所及,村里的茅草屋前似乎都驻足着一个垂垂老矣、等待死亡降临的老人。
沈瑶眼眶泛红,带着些许鼻音对老人道:“咱村的青壮年都在东郊服役吗?”
“啊,是,我儿是去年秋收后去的,若还活着,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回来,可惜我活不到那时啦。”老人望着屋前屋后长满的荒草,又自言自语道,“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回来也没有活路呀。”
死了好,死了就一了白了!
“得活着,活下来才能看到希望,我们正要去东郊采石场,您家儿子叫什么名字,我去看他,告诉他您在家里等着他回来。”沈瑶蹲下身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身子一颤,牢牢抓住那只手,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可她哭瞎的双眸里已经瞧不清眼前人:“我儿叫有福,我大孙子叫狗蛋,你们若是见到他们父子,替我带句话。”
“什么话?”
“别回村,这里已经没有他们的家了。”
沈瑶将豆腐和耐存放的腐竹分给了乡里留守的老人们,一人一份,从村头分到村尾,竟然一板豆腐都没有分完。
杨文英捧着沙盘上,望着上头好些个名字直落泪。
她们带着这些老人们的期盼往东郊去,要给有福、狗蛋、铁蛋、麦子、大河……他们带话。
“要活着回来,村里还有家人等着他们。”
黄冬生挑着担子抹掉眼泪:“表姐,以后我再也不说黄豆不值钱了,我一定好好干,再远我都要来给他们送吃的。”
沈瑶别过脸嗯了一声。
三个孩子临走前和村里的老人约定好,以后会每隔两日就来看望他们,让他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哪怕是为了孩子们。
沈瑶告诉老人们,若是孩子们回来见着你们不在了,岂不是真成了无根的浮萍,没爹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啊!
村里的老人听完都哭啦,哭孩子们命苦,又哭着骂那些世家大族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只晓得收租。
越接近东郊采石场,三人的心越是沉甸甸的,没了在家出发时的喜悦。
杨文英竟开始害怕,若是沙盘上的那些名字当中有谁死了,她们回去该怎么和万河乡里的老人说呢?
可当她们出现在采石场附近时,看着那一群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人时,皆怔愣在原地。
沈瑶的耳边充斥着叮叮当当砸石声,差役的咒骂声,甚至连他们手里扬起的鞭子打在人皮肉上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
以往她想着将杨继宗赎回来,也算是和他扯平了,以后就互不相欠。
可今日瞧着这群人,沈瑶只觉得头晕眼花,拽着杨文英和黄冬生道:“咱快去找个差役来打听打听,哪个是舅舅和你哥!”
黄冬生立刻找来一个差役。
沈瑶将他们三人的路引送到差役的手里,如实禀报来意,只是挑着豆腐到各村卖,顺便路过东郊来看看亲人。
说完还将担子里剩下的几块豆腐悉数奉上。
差役看了一眼三人,视线落在沈瑶和杨文英的脸上。
黄冬生立刻上前挡在中间,那差役这才招呼人收了豆腐,去采石场里将她们要寻的亲人唤来。
三人在采石场外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看到差役领着两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过来。
黄冬生看着眼前的父亲,一时间竟不敢相认,这真的还是他记忆里高大的父亲吗?
“爹?”
“冬生,阿瑶,你、你们咋来啦?”黄松柏一开口,就见儿子要朝他扑过来。
差役拔出佩刀将人拦住,“你要干甚?”
“我……他是我爹,我要和我爹说话。”黄冬生看着那闪着白光的刀刃,吓得止住脚步。
“大人,我们就在旁说说话,给他们送些吃食就走。”沈瑶将黄豆粉递过去给他检查,“这是自家磨的黄豆粉,您若是不嫌弃可尝尝。”
差役见他们并无异样,又见那布袋里确实装的黄豆粉,这才放两人过去。
“别耍花样,否则就地处决!”差役冲着杨继宗低声威胁。
沈瑶离得近自然也听见,等差役站远了些,她一抬头便看见了杨继宗的脸。
怎么说呢?现在的杨继宗和记忆里有些不大一样。
沈瑶心虚的低下头想,老话诚不欺我,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再风光霁月的人,进了采石场都造的比要饭的还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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