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沈瑶和表弟将黄梅一家送到门外,“姨父,姨母,阿瑶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都是自家人说啥外道话,你要的那四口装豆腐的木箱,姨父明日就能给你做好,天黑后就让你表哥表姐送来。”田中正国字脸上堆满笑。
今夜孩子们在一块儿热火朝天商量事情的模样,可把他给喜坏了,这苦日子总算看到奔头。
“那就辛苦表哥表姐多跑一趟。”沈瑶凑到田宝来和田宝珠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今年我和冬生表弟先打头阵,来年咱们兄妹四个齐心协力,定然能把摊子支开支大。”
“阿瑶说得没错,咱们肯定行!”田宝来嘎嘎附和着表妹,又被亲娘动手捶啦。
因为他招来了左邻右舍的打听,这群欺软怕硬的狗东西竟仗着天黑瞧不清人,问阿瑶黄氏是不是不行了!
“老娘看你才是要作死,宝来和我去撕了他的嘴!”黄梅撸起袖子就要去隔壁篱笆院里揍人,给沈瑶撑腰。
“我当是谁在外头狗吠,原来是上河村来给黄氏奔——”
丧字还没说出口,迎头就被沈瑶泼了一桶潲水,呕吐声在隔壁院里此起彼伏。
“若是你们谁再敢诅咒我娘,满嘴喷粪,就别怪我日日往你家倒屎盆子。”沈瑶手里提着潲桶,双眉倒竖,她可不是开玩笑。
沈瑶这说干就干的架势吓得看热闹的人赶忙各自回屋,生怕晚一步这屎盆子就真泼倒自家院里。
沈瑶在舅母一家的称赞中拉着冬生表弟也回了屋 。
“阿瑶,你可吓我一跳,不过也是真厉害,那群嘴碎的就该狠狠治治。”苗氏打来半盆水给她净手,“日后若有人找你麻烦,就来寻舅母,咱们可是在一个村里住着的。”
沈瑶洗完手看向苗氏:“舅母,我明早去借官牛把家里的地翻了,您让表弟后日晌午来家寻我,这样也能在家里帮您翻地。”
黄冬生张着嘴,想说自个明日就能来,可听完表姐的话后就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同亲娘对视。
知子莫若母,苗氏扯过儿子到跟前:“好,你也别逞强,不是还要磨豆子,我让冬生后日一早就来帮你。”
双方约定好时日后,苗氏就带着儿子踩着月光回了家。
大伙儿虽然走了,但今夜注定睡不着。
沈瑶将泥包的沙盘端出,借着外头的月光,喊了杨文英来教她识字。
河沙晒干后依旧有些土腥味,味道虽然难闻,但这对初学者用来练字极好。
沈瑶看着杨文英拿着如毛笔长得枯枝在沙盘里写下三个大大的“人之初”,嘴角渐渐上扬。
妥啦,她在大铎王朝这里不是文盲。
“我从《三字经》开始教你,这第一个字就是人字,一撇一捺即是人,你照着写一遍。”
沈瑶依样画葫芦,描了三遍后,在杨文英的惊叹下,学会了这三个字。
对于沈瑶的识字天赋,杨文英并没有猜忌。
她和哥哥皆是三岁识字,五岁便能背诵全书,不过她这还是头一回给人当先生,碰到如此聪慧的学生,自然想一蹴而就。
沈瑶眼看着小姑娘越教越上头,沙盘一抹,枯枝一放,起身抻了抻四肢,“就到这吧。”
“这才学到哪,你不能半途而废!”杨文英今夜显然扮先生扮上瘾来。
沈瑶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藏起来的月亮道:“文英先生,贪多嚼不烂,明日咱们还得早起去翻地,晚安!”
杨文英被她这一声先生喊得面红耳赤,瞪了一眼阖上的房门,“哼,又不是给我学的!”
两个孩子各自回房后,篱笆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沈青山给身侧躺着的媳妇掖了掖薄被,这才缓缓躺下闭眼。
今早不用磨豆浆,沈家众人皆是睡到天亮方醒。
杨文英搬了矮凳坐在灶洞口,头回一次就将火给燃起来,喜得她抬头就要炫耀。
可当她瞧见沈瑶舀了半碗糙米混着一海碗黄豆倒入锅内时,就只问道:“今日喝豆粥吗?”
沈瑶将米袋口栓紧:“干重活得吃稠些,一会儿我再焙些黄豆,翻地饿了咱掏出来垫吧两口。”
“不是有官牛吗,咱们牵着让它犁地,人能累到哪里去?”杨文英往灶洞里塞着柴,火光映得她满脸无知无畏。
一家人吃过早食,沈青山知晓女儿要去借官牛,示意她同里长说些软和话,别让里长把自家轮到最后使牛,耽误了她后头的安排。
沈瑶扒完碗里的豆粥收拾碗筷:“爹放心,我晓得轻重。”
等安排好家里的琐事,给爹娘又留了半兜焙好的黄豆,沈瑶和杨文英一人背着一背篓往里长家去。
今年轮到使官牛的五户佃农早早就候在赵里长家的小院,或蹲或站,双手拢在袖子里,不时抽动下鼻翼。
“阿瑶来了,你爹娘咋样!”
沈瑶冲着几位村里的叔伯打了声招呼,看着赵家厨房的烟囱还没冒烟,先从背篓里掏出布兜,给每人抓了一把黄豆。
“这可使不得,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一把黄豆不值当啥,各位叔伯拿着打打牙祭。”沈瑶自个也掏了一把蹲在院里,边嚼边冲人打听。
伴随着嘎嘣嘎嘣声,还真让她打听出赵里长和儿子赵小福估摸着前半夜就走去府衙为他们牵官牛去了!
对于沈瑶这般粗俗的行为,杨文英没眼看,低头装着很忙的样子摆弄着背篓里的农具。
沈瑶瞥了她一眼吩咐道,“文英,你去厨房帮婶子生火烧些热水,里长和小福哥一早走定然连饭都没吃。”
她才不管杨文英和大伙儿如何看自己,今日这官牛她家必须第一个使。
哞——哞——
隔得老远,大伙儿就听到门外传来老黄牛的叫声,哪里还顾得上唠嗑,纷纷凑上前,将回来的父子二人和官牛团团围住。
“赵里长,你们可算回来啦,今日这牛先让我家使吧。”
“我家,先让我家使。”又一人挤上前,看着老黄牛比看媳妇还要亲。
赵良顺看着凑上来的几个老农,皱着眉甩了甩手里的长鞭:“都给我站边上候着去。”
鞭子一甩,众人纷纷避让。
赵良顺将老牛拴在门前,搓了一把老脸冲着院里就喊:“家里人啦,是想饿死我们爷俩?”
这一通吼将主屋里歇着的许氏给吼醒,慌慌张张盘好发髻,穿好衣裳就趿着布鞋往外走。
父子俩一看许氏就晓得她是起来晚了。
前半夜就交代了让她备好早食,偏这婆子岁数越大越懒,竟睡到他们回来才起。
赵良顺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冷又饿,火气上来就要骂:“你、你……”
“里长叔和小福哥回来啦,婶子早起有些不舒服,让我们帮忙熬了些姜水,你们先趁热喝。”沈瑶从厨房出来给父子俩各递了一碗,杨文英则是躲在她身后,不敢露面。
赵良顺取下瓜皮帽,耷拉着的眼皮使劲儿张开,看清站在自个跟前的小姑娘,接过碗喝下,胃里顿时暖和起来。
“你爷俩先歇会儿,我这就去张罗饭。”许氏朝厨房去,又冲着沈瑶弯了弯唇角,感谢她在众人面前给自己解围。
她一走,大伙儿又纷纷凑过来,可都被赵良顺抬手止住。
“你们都想第一个使,但牛只有一头,先与我说说,为啥我要给你家第一个使?”往年都为争官牛发生口角,按照他安排的顺序来,还被人背地里编排他收了好处。
赵良顺每年办此事儿都是费力不讨好,他收礼?村里这些佃户能给他送啥?
他家又不缺那几颗鸡蛋,也不缺那一把糙米黄豆的!
索性今年就按照儿子的提议,让他们自个先说个一二三来,说不出就后头排着去吧。
“我家佃的地多,若不第一个使,老黄牛到后头都没了力气,如何翻得完今年的地。”开口的是住在村中间的老郑头,他家大儿子也去了东郊服役。
“老郑头,就因为你家地多,才要轮到最后,否则累着牛,还让我们怎么使?”
此言一出,众人连忙附和。
赵良顺揉了揉太阳穴,冲着儿子挤眼,看吧,爹按你说的办,还是不行,还是得按照爹的法子来!
“阿瑶妹子,你怎么想,难道不想第一个使牛?”赵小福捏着家里的碗,盯着梳着妇人发髻站在一旁的沈瑶。
沈瑶被点名,刷刷数道目光瞬间朝她盯了过来。
“小福哥,我家就两亩地,怎么轮也能翻完,我不急。”沈瑶不想这个时候出头,她想捡漏来着。
“哦?”
沈瑶听他这一声上扬的哦,气极反笑:“大伙儿想第一个使牛无非是怕老牛累着,后面不肯出力。”
“但官牛每年秋收后都能犁三十五亩地,咱们这五户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亩,只要上一户人家犁完地好好伺候,牛怎么可能不出力。”
“你个嘴上没毛的丫头说这话无非是想先使牛。”老郑头昂首呵斥。
“郑叔,我家两亩地,今天使下晌就能翻完地,还能再给牛喂一顿肥草歇一晚,下户也能接着使两日,若是牛第一日就累狠了,那后头就只能拿鞭子抽它干活。”
沈瑶话落,院里静了一瞬。
这可是官牛,谁敢拿鞭子抽?不要命啦!
“他爹,饭好啦,先吃饭,吃完饭再商议,每年都要争,最后哪年不是都把地翻完啦。”许氏端出两碗稠粥道。
她这话可把大伙儿都给点醒了。
“哎哟,里长您忙,我先回去了,我家今日不急着使牛。”
“我家也不急,老郑头我劝你也别先使,你家地最多,要是累着牛,我们和你没完。”
三个老叔一走,老郑头和沈瑶吹胡子瞪眼,最后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先使牛。
临走还不忘嘱咐:“使完别忘了喂草!”
“郑叔放心!”沈瑶捡漏成功,挥手与众人告别,转头就看着赵小福端着碗,瞅着她喝粥。
她又不是下饭菜,瞅她能饱肚啊?
“文英,走啦!”沈瑶背起背篓,顺利牵走门口老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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