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牵着老黄牛走到自家地里,一路引来乡亲们的艳羡。
当然也有那满嘴往外冒酸话的。
沈瑶充耳不闻,放下背篓,招呼杨文英过来,二人配合着将牛梭子架在老黄牛的脖颈间。
“你牵着牛,我去后头套木犁。”沈瑶甩开绳索,将一头栓在牛梭子上,一头牢牢系在木犁上。
一切准备就绪,抬手示意杨文英牵着牛先往前走。
杨文英头回牵牛下地,只看她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老黄牛,随后扶住牛梭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老黄牛身侧。
这哪里是在牵牛,分明是被牛牵。
尤其是当老黄牛发出哞哞两声,回头冲着杨文英喷了一腔热气,厌烦的甩了甩牛尾。
杨文英以为老黄牛要顶她,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里。
这一幕被不远处翻地的佃农们瞧见,纷纷大笑起来。
“阿瑶,她怎么连牛都不会牵啊,用不用我们来帮你,啊哈哈哈!”
沈瑶放下木犁,快步走到前面扶起杨文英:“你过来,我教你扶犁。”
杨文英看着自个背来的农具叫木犁,认真听着沈瑶的讲解,才明白这木犁的用法,上手一试,脸上顿时没了方才的窘迫:“这个简单,我来扶犁,你去前头赶牛!”
“如果累了就喊我,我再过来和你换。”
“你别小瞧我,这有什么可累的,你快去牵牛!”杨文英推开沈瑶,不想让她小瞧自个。
为了先让杨文英熟练木犁的使法,沈瑶拽着老牛在前头刻意放慢了步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老黄牛这会儿还能慢悠悠的边走边低头嚼着麦桩里新发出来的嫩芽。
而此时的杨文英正稳稳扶着木犁。
只见随着木犁碾过,地里的麦桩被全部压倒,根茎也都被翻耕入土,露出湿润带褐色的土坷垃。
不多时,连她都能翻出一垄地。
没想到用老黄牛和木犁翻地竟然这般好使,比她用小锄垦荒好使很多。
杨文英觉得沈瑶说得不对,她们在晌午就能翻完两亩地。
等日头悄悄爬上头顶,脚下的土地越翻越多,杨文英已经记不清自个翻了多少条垄,被蚯蚓吓过几次,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像是被扯开的布,怎么耕都没有尽头。
杨文英手酸腰酸,腿似千斤重,身躯渐渐佝偻,望着沈瑶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脸面,没有喊她和自个换。
“吁、吁……”沈瑶看着翻了三分之一的地,这才伸手拽住老牛,解下牛梭子,拍了拍老牛的背,往回走。
沈瑶路过杨文英身边时开口道:“你先歇会,我把牛牵到堰河边吃些水草。”
杨文英强撑着直起身,手里依旧把着木犁:“你去吧,我在这守着。”
沈瑶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因苦苦硬撑而涨红的脸,努力憋住笑,从背篓里掏出爹娘编的渔网,牵着老黄牛走了。
沈瑶一走,杨文英哪还装得下去,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缓缓踱到田埂间坐着,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将眼泪憋了回去。
与此同时,沈瑶已经牵着老黄牛到了堰河边,先将老黄牛拴在河边的柳树上,让老牛先吃吃水草。
随后她在河边的野地里抓了几只褐色田蛙,砸死剥皮,和石头一起绑在渔网里,往河里一抛,掩了掩痕迹,这才掏出布兜坐下歇会,抓把焙熟的黄豆垫肚。
等沈瑶去而复返,重新回到自家地里时,杨文英还巴巴得坐在田埂上嚼着黄豆不肯起。
“牛吃饱了肚,你去牵着绳子,别扶牛梭子,它自然跟着你走,别怕!”沈瑶将绳子递到杨文英手里。
杨文英看着老黄牛那湿漉漉的鼻孔,低头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一把扯过绳子:“谁怕,我可是骑过马的人。”
两人再次配合将剩下三分之二的地给翻完时,已近黄昏。
杨文英收拾着农具,望着自个深耕过的两亩地 ,又看了一眼地里还在徒手翻耕的其他佃农,皱着眉问沈瑶:“为什么官府不多养些牛,好让大伙儿都能有牛犁地?”
沈瑶背起背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底全是辛勤垦地的农民身影,“你可知佃农每年交的粮食都到了谁的手里?”
此言一出,杨文英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尽褪。
门阀士族!
杨文英是晓得的,从前她家也囤有良田千亩,可她不知佃农垦地种粮的艰辛。
也不知有些士族会为了一己私利,竟能如此心狠手辣的对付自家!
“走吧,咱去收网,看看今晚上能不能加餐?”沈瑶拍了拍杨文英低垂的脑袋,牵着老黄牛往河边去。
堰河边。
杨文英手拿一捆水草搓洗着农具上的泥土,时不时抬头冲着沈瑶那面望去。
“怎么样,有抓到鱼了吗?”
“有!”
沈瑶捞起渔网便看见有小鱼小虾从网眼出逃,等拖上岸打开一瞧,里头还真有不少货!
光是指长的小鱼就有数十条,其中一条草鱼目测比她爹的手掌还要大,还有许多尾指粗的河虾。
“咦,这是什么,黑乎乎黏答答的。”杨文英拎着农具走到跟前,拿芦苇戳了戳那一团东西。
“泥鳅。”沈瑶将渔网兜用草绳扎紧,扔进背篓里,叮嘱杨文英道,“我去山脚挖些野蒜和姜,你在这和老黄牛等我。”
“我和你一起。”眼瞧着要天黑,流营所挖渠的那些人就要过来,杨文英说什么都不肯留在这。
哪怕沈瑶让老黄牛陪她。
没办法,沈瑶只能连人和牛一起带走。
好在因这阵农忙,家家户户但凡能握住农具的都得下地,因此山脚下那片野菜都没人来挖。
婆婆丁开着白花,被风一吹,种子重回田野;扒开丛丛草堆,处处都是蘑菇;至于野蒜野姜倒是有些难寻,不过还是能找到些。
沈瑶将农具归拢在一个背篓里,示意杨文英用木棍去掘婆婆丁,而她则是负责去采蘑菇。
沈瑶可不敢让杨文英采,怕这位大小姐摘到有毒的,明日表弟来家就不是去卖豆腐,而是她们白布一盖,唢呐一吹,直接开席啦!
采蘑菇会上瘾,直到背篓被装满,杨文英喊着要来帮忙时,沈瑶这才收手,在背篓上盖些枯枝树叶掩人耳目,两人这才往家赶。
“爹娘,我们回来啦!”
人还未进院里,声音先传进主屋。
沈青山和黄杏盼着女儿归家都快盼成两只长颈鹿,听着女儿的声音里夹着喜悦,就知道她今日肯定是有什么高兴地事情又要说给他们听。
“阿瑶,地都翻完了吗?”沈青山努力撑起身子朝外张望,黄杏已经掀开被子能下地慢慢走动了。
“爹娘,地都翻完了,老黄牛我也已经还给了赵里长。”沈瑶蹲下身将背篓放在主屋门口,进去搀扶亲娘坐在条凳上。
黄杏抬眸望着女儿满头大汗,拿袖子给她擦拭,“别急,你刚回家 ,有什么事情歇会再干,娘感觉身子好些了,也能帮你们!”
这时,杨文英已经放好农具,取来沈瑶要的菜刀和圆簸箕,站在门口询问:“这些东西要怎么收拾?”
“我来杀鱼,你把婆婆丁和蘑菇洗干净。”
“文英,婶子来帮你洗。”黄杏作势要起身。
沈瑶拍了拍娘亲的肩,在她耳边小声道,“娘歇着,这点事她能干。”
随后和杨文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翻篓子,各自忙活。
“今晚咱们先喝鱼汤,泥鳅和河虾再养一日吐沙,那些小鱼可以杀了晒干,蘑菇吃不完也可晒干串起来,娘您用绳子帮我串起来呗,咱们攒下冬日里吃。”
“好,等娘好些了也去采。”黄杏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碗润润唇,回眸询问丈夫是否要喝水。
昨儿夜里被丈夫开解后,她决定重新振作起来,不能再给女儿拖后腿。
夫妻两人看着忙碌的女儿,心里既欣慰又存愧。
鱼肠鱼鳞被沈瑶废物利用,刨坑堆在院里沤肥,打算日后在家里这一块儿地上开辟菜园子。
“哎,这蘑菇都还没洗净。”杨文英拿着竹片刮着草菇上的泥土,冷不丁见沈瑶一只手伸来抓走一大捧,急了。
“我先拿去单独洗,剩下的你慢慢弄。”沈瑶端着小簸箕往厨房去。
瓦罐里残留的动物油脂不多,等锅烧热,挖出少许入锅。
油化后,将巴掌大的草鱼放入,定型煎至两面金黄,倒入热水,加上野姜蒜去腥,再将洗好的草菇油菇一块儿丢入,盖上木盖焖。
吊着的陶罐里依旧熬煮着豆粥,沈瑶将鱼汤刚端进主屋,就听见篱笆院外传来田宝来兄妹二人的声音。
“表哥,表姐,快进来,正好咱们一起吃饭。”沈瑶接过田宝珠手里的木筐,关上篱笆门邀请二人入内。
田宝来看着桌上摆的满满一锅鱼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移开视线:“表妹,不用了,我们就是来给你送筐的。”
“我爹说要是有哪不合适,再让我们拿回去改。”田宝珠跟在后头扯着亲哥的袖子要走。
沈瑶看着摞起来的四口木筐笑道:“姨父好手艺,尺寸大小正正好,咱都自家人,你们留下喝碗鱼汤再走。”
不容兄妹两人拒绝,沈瑶已经热情的舀了一碗送到田宝来的手里 :“鱼是今儿在河里刚捞起来的,草菇也是外头挖的,这都是白得的,表哥尝尝味儿可行不?”
一口鱼汤入胃,暖得田宝来浑身舒泰,刚喝两口就被妹妹给拍了胳膊,“哥,咋就端起碗了?娘咋交代咱的,回去准揍你!”
“我,哎,这?”田宝来望着两个妹子也无措起来,他是没想喝来着。
屋里的人顿时都笑起来。
沈青山和黄杏看着孩子们道:“坐下一块儿吃吧,你们娘若是要揍人,就说是姨父姨母偏要留你们吃的。”
沈瑶先给爹娘各舀了一碗鱼汤,这才和大伙儿坐下来吃,草菇挂着鱼汤,味鲜弹牙,若是能用鱼汤泡上一碗白米饭,她能连下三碗。
沈瑶肚里没油水,怕受不住因此吃得十分克制。
田宝来本想记着亲娘叮嘱,少吃些来着,只表妹一个劲儿给他舀汤夹油菇,他哪还记得这些话,竟也混了个半饱。
这顿饭,众人吃得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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