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血缘

兹事体大,文妃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抢步,在萧意的小手扒住水瓮边缘之前捉住,挡在瓮前,把萧意推到自己背后:“不许擅动!”

好在阻拦的及时,萧意人小身矮,并不曾触碰到那白瓮。

文妃犹立在原地不动,见建德帝脸色无虞,才敢放下阻拦手势。建德帝示意她将白瓮捧近,文妃本能地近前一步,将要捧起白瓮,却仍缩回手,似是不胜胆怯。建德帝点头默许,她便带着萧意远退至一旁,显是不愿沾惹是非。

内监屏息,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瓮,挪至建德帝近前。

建德帝撑身坐直些,看向水底,神色一缓,却不显波澜。内监这才敢上前扫眼,随后示意御医也近前察看。

御医好容易镇定精神,暗暗将方才一直死命憋住的那口气彻底舒出,道:“如此看来,二殿下与陛下父子缘性相合,还请二殿下再容微臣得罪,再取血入药引。”

“自当效劳。”尽管如此,萧彦犹自存疑,借起身瞬间,也凝聚目力往瓮中一瞥——

清水之中,先后坠下的两滴血已重叠交集,渐渐化为一片,溶散开去。

真真切切是血脉相连!

真是天大的笑话——即便萧彦再擅于掩饰,捏住出血手指,此刻也掩藏不住眼底的嘲讽:身为天子本是一言九鼎,既是白日里草率对他下定杀心,此时却又给他机会逃出生天——出尔反尔,乃掌权者的大忌。更可笑,这个执掌天下的男人,到头来居然连哪个儿子是自己真正亲生的也查不清楚。

建德帝虽是昏昏欲睡,却即刻看懂了他的眼神,或是愧疚、或是示弱,颓然自叹道:“朕老了,真的老了——也有糊涂的时候。”

回想起前世,他萧彦鞍前马后为君父尽忠竭力,自以为深得君心,可最终储位仍是传与嫡皇子萧竟。原来自始至终,建德帝心中对他的血脉仍然存有一丝疑虑,根本不会传位给他。

两世磋磨算计,无论血缘是真是假,那点本就所剩无多的父子情早已消耗殆尽,这声垂危的病叹引不起萧彦任何一点同情。任由御医再次刺破手指,浸在小碗,看着碗中清水染红,终于斩断最后一点纠结:贡血为引,无论救不救得了君父,这生养恩情就此便算是还尽了。

建德帝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竟儿……康王何在?”

内监迟疑片刻,回道:“康王体弱疲累,候在偏殿,此时已晚,只怕是捱不住已暂歇下了。眼下恭王既已贡了血,陛下您看是否还要让康王再过来?”

言下之意明显:药引已得了,何必再折腾康王?

建德帝闻言便哼道:“君父病卧,儿子却先歇下不来侍疾?!”

内监脚步磨蹭,正待去传召时,皇后轻步而入:“竟儿素来病未痊愈,今日又风波不断,臣妾瞧他实在疲累,便命他去暂歇——陛下要怪就怪罪臣妾吧。”

帝后对视——一个卧坐病榻、强弩之末,一个傲立中堂、毫无惧色。

片刻,建德帝收回眼神:“那便让他好生歇着。”随即转向萧彦:“今日一波三折,朕身心俱疲,皇子之中唯你堪以依靠——传旨,朕养病期间,由恭王代为理政监国。”

萧彦早有准备,立起躬身推辞:“儿臣向来鲁钝,不得圣心,何堪此大任——”

并非赌气,而是要当面讨个说法,堵住悠悠众口,令所有人今后都再寻不到搬弄是非的理由。

建德帝干笑几声:“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一贯性子端肃,看似不得长辈欢心,实则心地纯正公允,与朕年轻时一模一样。”

话当众给到这地步,萧彦终于满意,于是跪下领旨:“儿臣谨记君父教诲,定当为君父分忧。”

起身后,微微转眸,递给身后的谢承泽一瞥:原本落入死地,幸而有人豁出性命、赌上身家,不离不弃,支撑他熬到这峰回路转。

谢承泽回应他以欣喜一眼,剑眉却仍未舒展,似未从刚刚的紧张中松缓过来。

萧意看看建德帝依然沉重的脸色,不由看向他方才刺破的手指,语气稚嫩:“君父还疼吗?儿臣给您吹吹就不疼了,以前儿臣摔破皮,母妃都这样给吹吹。”

说着,向建德帝伸出手去。

文妃连忙一把拽住,将他拉回两步之外:“别扰了陛下休息。”

——她始终谨慎:君父如风中残烛,保不齐何时熄灭,此时触碰他的破口,难保不落他人编排口实。

建德帝的手缠着丝绢,笼在袖下,无动于衷,本就并未打算回应萧意的亲昵,但对文妃的这份谨慎流露出满意,笑道:“文妃,何必如此拘谨?”

似是不忍叫孩童的真心关切落空,一旁皇后终是出言宽慰:“意儿勿要担忧,陛下已着人回宫去取秘藏的灵药,待明晓药一送到,陛下便安全无虞。”

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帝后再次相视。

其中含义,萧彦旁观看得清楚:明日郊营赶到、灵药送达,只待君父服下灵药状态稳定,便可在郊营护卫下稳妥回宫,重掌局面。看得出,内监多有暗暗投靠皇后一边的,可其中仍不乏君父心腹,否则君父怎能悄无声息地派出人手离开行宫回去取药?

建德帝病容之下,是掌权数十年来牢固的自信:他并不忌惮旁人知晓取药之事——众目睽睽,皇后或能暂时掌控这行宫,却不可能公然出手弑君;而他的人既能出的去,同样也能把药送进来。只要他还能发号施令,待郊营一到,自然听命。

萧意哪知这其中较量,只听见皇后语气温柔慈爱,便信赖点头,安定下来。

文妃趁机想要告退,建德帝却道:“行宫简陋,你们就在朕左右一道歇息。”

关键的一夜,他要确保身边可靠的人越多越好,哪怕文妃母子手无缚鸡之力。

——看来皇后败局已定。

但出身将门的女子并不见丝毫惶恐,似有似无地扫了谢承泽一眼,不卑不亢地告退。

萧彦携谢承泽也一并告退,建德帝并不挽留,只道:“恭王就歇在隔壁,明早朕有话嘱咐。”——语中并不提及谢承泽的去留。

待走出门外,萧彦才略带惋惜地看向皇后倔强的背影,对谢承泽低声道:“这些年来她都在宫中君前隐藏得滴水不漏,实属难得;方才若她能再多些镇静、不阻拦康王入内,或许还能将他身世秘密隐藏的再久些。

谢承泽淡淡一笑:“关心则乱。只要涉及真正在意之人,再是理智之人也做不到冷静。”

萧彦发现他笑是笑了,肩背手臂却仍如临战时般紧绷,不禁伸手捏捏他后颈,故作宽慰:“这一日惊险总算暂告一段,你该松缓松缓。放心,既是我这恭王的命暂且保住了,你恭王妃的命也丢不了;不论陛下之后如何发落皇后与康王,我不会让他们连累到你——走,随我去休息。”

话虽如此,他心里明镜一般:今日自己从皇陵挣得命出来,建德帝半是迫不得已、半是出于愧疚,封他辅政监国,终究不过是为稳住他,以解燃眉危机。他更深知,无论血缘是真是假,建德帝毕竟已对他出过杀着,即便是亲生父子,之后表面上再修睦,终已离心离德——待处置了皇后,或早或晚就该轮到他萧彦,自己又何谈能保住谢承泽。

谢承泽却只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半步,笑得无限依赖:“全仰仗殿下庇护。”

——极为反常。

两人不疾不徐走过长长连廊,甚至有兴致抬头赏了赏月色。

关上偏殿的门,萧彦就手把人拽进屏风后,贴他耳朵上低声逼问:“说,皇后和你有何约定?”

谢承泽微一转脸,低首飞快地堵住他嘴唇,手指边墙,无声晃晃:示意隔墙有耳,不可多言。

萧彦也知此事绝密,可生死攸关,不得不推开他,口型提醒:“切不可轻举妄动、被她利用。”

谢承泽不语,深深抱紧他,片刻松开。屏风暗影下,笑得一脸灿烂。

萧彦莫名其妙:“高兴什么?”

“殿下——今日,咱们行了册封礼,还一同拜谒太庙祖先!”

昏暗中,一双星眸光华绽现闪烁:“从今往后,你我同行相伴、光明正大,你我的名字一道写在史书族谱,不论生死也不会分开!”

“不论生死……”萧彦回想起前世囚室谢承泽奔赴而来的决绝相拥,眼眶微潮:面前人如淬火长剑,即便磕绊在磐石,也能迸发蓬勃星火,照亮所爱之人暗沉入夜的心境。

——夫复何求。

于是也笑着回抱他:“今日虽险虽难,咱们都还活着,”埋在他宽厚肩膀长吐一口气,吐尽漫长一日的疲惫煎熬,重攒斗志:“明日之事,明日一起担当。”

夜已深重,破晓将近。两人疲累至极,如从前在战场军帐一般,一手枕刀、一手与对方十指相扣,和衣而卧。

每每有谢承泽在侧,萧彦睡得总比独自休息时略沉些。隐隐听见远远近近的呼喝声、脚步声时,下意识伸手去摸索谢承泽。

——枕畔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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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锦袍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