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坐在上首,沉思良久,让郭忠将那肖氏传唤上来。
肖氏一脸憔悴,虽是粗布麻衣也隐约可见其苗条身段,脸上倒是坚毅的神色。
肖氏一手牵着女儿,给李禅行了跪拜之礼。
李禅让肖氏起身回话。
李禅:“肖氏,你是愿意留在大兴,还是想跟你丈夫回胡地?”
肖氏握住女儿的手毅然道:“回大司马,我肖氏生乃汉家人,死乃汉家魂,绝不回那胡地去。”
李禅闻言点点头,又问:“你那胡人丈夫前来寻你做何?”
肖氏答曰:“他甚是喜爱小妇人,且女儿跟在小妇人身侧,他思念非常,便来探望。”
李禅见这妇人回答利索,不再惊惧,心念一动:“你也知胡汉之间血海深仇断不能灭,本将给你一个机会,若你手刃了那胡人,本将便将你母女送至燕平城去营生。”
肖氏闻言握住女儿的手剧烈的抖了几抖,又见这妇人深吸几口气,强自冷静下来。
李禅:“若是你无法手刃这胡人,便拿你性命来抵吧。这胡人能入得了边城,万一泄露了军情,便不是探望妻女之由可磨灭的。”
肖氏手里被塞了一把钢刀,浑浑噩噩的走向关押那胡人汉子的地方,连女儿在身后叫着阿娘她都没有反应。
只脑海里反复都是这人竟然要死了吗?
肖氏不敢想这野马一般的男人要是断了气该怎么办?
他族里没有固定牧场,只有靠给那些大族放牧赚取一些草料来照料牛羊,若非这男人回回悍不畏死,那些大族早就抢了他族里的牛羊了。
他爹早就年老,要是这独子死了,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死鬼男人,让他别来了别来了,非说冬天冷,要给女儿送一件羊皮袄子,还顺带着给她做了一身,这下好了,被抓住了。
该,就该好好治一治这野马。
可这野马就要死了,还要死在自己手里?
肖氏浑浑噩噩的进到关押胡人汉子的帐篷,那汉子见她倒是欣喜,又对着肖氏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堆。
只这肖氏笑容凄楚,那汉子才看清肖氏手里提着一把钢刀,那些话顿时就消了音。
肖氏走上前去,摸了摸那汉子的脸庞说:“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为着我来这一趟,若是丢了性命可如何是好呢?”
那汉子看着肖氏的眼泪,轻声的用胡语说了几句,便闭上了眼睛。
肖氏一时哭一时笑的道了声:“傻子。”
说着抬起钢刀便朝自己脖子抹去。
只条马鞭射过来,击落了肖氏的钢刀,肖氏愣在了当场。
只见李禅步入帐内,让人将那胡人汉子放了下来,对着肖氏道了一句:“且把他们送回去,严加看管便是。”
肖氏一家三口,如做梦般又囫囵个的回家了。
那汉子进得家门,看着肖氏冷若寒霜的一张脸,自觉摸摸鼻子去厨下做饭去了。
只俩人的女儿喜笑颜开:“太好了,爹爹不走啦。”
李禅已让人去召霍青行过来,因着霍青行精通胡语,李禅想弄明白这些胡人到底说了什么。
是以霍青行一人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李禅带着霍青行出现在肖氏的小院子时,肖氏一家子正在用朝食。
汉子做了女儿爱吃的炒米奶茶,那汉子给女儿舀了一碗,正腆着脸想给肖氏也打上一碗。
肖氏不爱那牛乳的气味,正扒拉着碗不放。
见得李禅一行人进来,那汉子将肖氏护在身后,对着李禅说了几句。
李禅转过头来示意霍青行,霍青行便道:“要杀要剐只我一人承担,不关三娘的事。”
肖氏见霍青行听得懂胡语,很是惊讶,也不再妄图凭自己护住这汉子,当下便跪了下来,对着李禅道:“大司马恕罪。小妇人实在是不忍这野男人为小妇人丢了性命,才不告知大司马这野男人说了什么。大司马要怪便怪小妇人一人便是。您便是将小妇人杀头问罪,小妇人也甘愿。”
那胡人听不懂肖氏对着李禅说了什么,急切的拉着肖氏,让肖氏站起来。
肖氏一巴掌拍在那汉子手上,让他打住。
李禅示意霍青行将肖氏的话说给那胡人汉子听。
那偌大一个汉子,闻言虽是红了眼眶却也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声。
霍青行见李禅还想问这俩人,便将条凳搬了过来。
待大司马坐下前,还用自己的袖子将条凳擦了一遍。
李禅:“你问他,他族内还有何人?以何为营生?”
这一天李禅和霍青行跟着汉子说了一天,期间那汉子煮的奶茶意外的对上了李禅的胃口。
那汉子也不是个扭捏的,在厨房里掏出了几条肉干,煮在奶茶里,一时间肉香扑鼻。
奶茶咸香醇厚,肉干疏松有嚼劲,炒米香脆,隐约还透着茶香,这大冬天里喝上几口便觉得身子暖了起来。
道草原上大大小小部落众多,也不是人人都听命于单于,只不过单于势大,大家不得不依附于他。
又说起小部落营生艰难,养牛羊要交税,尤其单于与大兴大战,夏季牛羊几乎一半拿去交了税,今年冬天肯定难熬,若是又来了白毛风,不知道开春还能留下来多少人。
待听闻单于强征兵,不管他们这些弱小部落死活的时候,李禅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那汉子咕嘟咕嘟的喝完奶茶,幽幽的说了一句:首领您瞧,我只想我妻女有口吃的,冬天有件衣穿。我一点也不想打仗。
李禅和霍青行出得门来,天色已然全黑了,北风冷冽,吹得人脸颊发疼。
霍青行借着火把的光亮,将那汉子最后说的那句话说给了李禅听。
李禅闻言矗立在北风中,沉默良久。
许是那奶茶的烟火气沾染到了李禅,这玉面菩萨的眼里罕见的流露出疑惑:“本将以为胡人抢掠成性,应是以抢掠他人为乐的。从未想过胡人里也有吃不饱穿不暖,不想征战的人。本将只以为他们茹毛饮血、未受教化,理当被斩草除根。”
霍青行未曾多言,想起这几年在北地的见闻:“禀大司马。胡人夏季逐水草而居,放牧牛羊。待牛羊长成,要么杀了吃肉,要么便卖了换银钱。草原不产果蔬,银钱便和商队换盐铁、衣物等紧缺的东西。”
霍青行:“草原上的人都是男人放牧,女人在家煮奶茶打酥油,夏日里的牛粪还要捡起来晒干用作冬日里的柴火。臣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胡人,那等煮食汉人的胡人在寻常部落并不易见。”
李禅示意霍青行说下去,在回去的路上,霍青行便挑出几件草原上的事情说与李禅听。
李禅听罢也不多说,只第二日便携霍青行去了辽城。
郭怀勇亲至城门处迎接李禅,李禅并未进城门,只让郭怀勇调遣军士前往几座边境大小城镇,登记哪些人是与胡人结对了的,不拘于嫁与胡人还是娶了胡女的,只一应上报即可。
连带有胡人血统的孩子也要登记。
吩咐完李禅便调转马头回燕平城。
在回去的路上李禅异常沉默,在饮马的间隙,只坐在一旁思索。
霍青行见得李禅亲兵去饮马,便端了一杯热茶过来:“大司马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这次巡视本以为一两天便回转,是以未曾带着福禄一道,又因着大司马乃是女儿身,更衣梳头等活计只得李禅自己来。
拿惯了刀剑的大司马对着小小的梳子奈何不得,只得胡乱的将头发团成一团塞在头盔下。
这一路骑马飞奔,那松散的头发早就顺着头盔的缝隙落了下来。
李禅好几次伸手拂开贴在面颊上的头发,实在是不习惯。
李禅接过霍青行手中的茶水,再一次伸手拂头发的时候,霍青行往前站了一步。
霍青行:“大司马恕罪。若是您不嫌弃,让末将帮您把头发收拢一下可好?”
李禅实在是不想一头发丝乱飞,便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霍青行自怀中掏出一把梳子,把李禅的头盔取下来,解开李禅自己胡乱团的头发。
大司马出生尊贵,一头乌发极其顺滑,李禅又喜好简单,一直不爱用头油,青丝飘逸,随风飘起至霍青行的鼻尖,只一股淡淡的清香。
也不知霍青行怎么梳的,在李禅手中不听话的发丝,在霍青行手上规规矩矩。
被他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束在头顶,再戴上头盔之时,大司马的头发又一丝不苟了。
李禅甚是满意。
待李禅回到将军府,福禄伺候李禅梳洗的时候,才见李禅头上的发带缀着一个精巧的金丝套鸽血红的骰子。
福禄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只觉得这小玩意儿精巧可爱,不由得拿在指尖细看了一眼。
李禅顺着福禄的视线,也看见了这个小玩意道:“这霍青行的发带竟然如此精巧。”
福禄才知这发带乃是霍青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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