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武侯崔化弼的遇刺,在朝廷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梁与羌国之战一触即发,而由何人领军讨伐,满朝文武却一直争执不下。
西凉如今俨然成了一块诱人的肥肉,不少人都红着眼想要咬上一口。
崔化弼的遗体尚在凉州城,勇武侯府里却已经早早摆起了灵堂。
侯府正院的厅堂内,挂满了白幡与挽联,人来人往地乱哄哄一片,崔氏的孝子贤孙们齐齐跪在一副只放着崔化弼衣冠的楠木棺椁前,哭声震天。
顾妙冉与她二哥顾飞彦是代表顾家前来祭奠的。顾玉山因忙着春闱阅卷,在这一期间不好露面,若非碍于弘德帝在上朝时几次为崔化弼之死扼腕叹息,他甚至连小辈都不想派去。
狡猾敏锐如他,笃定崔化弼的死并不简单,贸然掺和进去反而徒增麻烦。于是在顾妙冉与顾飞彦出门前,他还特地强调了不要多管崔家的事,一定早去早回。
因而,顾妙冉二人被侯府的人迎入内后,连茶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径直到了灵堂,上了两柱香,再安慰了崔家人几句后,便匆匆要告辞了。
只是刚转出前堂,就听见了仪门外的几声高亮的唱诺:“太女驾到、赵王驾到、齐王驾到!”
顾妙冉想都没想就停下了脚步,随后装模作样地痛呼了一声“哎呀”,就顺势扶着廊柱靠坐了下来。
在前引路的婢女回头,惊诧又小心地问道:“顾小姐怎么了?”
“……”顾飞彦一直走在顾妙冉身后,他看了看回廊间石砖铺就的平坦路面,又看了看蹙眉垂眸,一脸娇弱模样的顾妙冉,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在顾妙冉眼神的暗示下,半蹲下按了按顾妙冉的脚腕,在其娇作的喊疼声中,应道:“舍妹怕是不慎崴了脚,不是大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婢女忙道,“奴婢这就去请大夫,顾小姐与顾公子不妨到前边的暖阁休息片刻。”
顾飞彦点头应下,搀扶着顾妙冉进了游廊后的厢庑。
婢女一走,顾妙冉便不装了,拉着顾飞彦就要回正厅去,声音含着压抑不住的欢喜,“是皇太女,没想到竟能在崔家遇到。二哥,快走呀,我们去看看。”
顾飞彦拦不住,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只好跟着去了。
按理说,他们耽误了这会儿功夫,到了正厅应直接撞上皇太女的尊驾才是,结果,他们步履匆匆回了正厅,除了几个见过的客人外,只有披麻戴孝的崔家人候在门下。
顾妙冉垫着脚尖往里看,什么皇太女赵王齐王的,一个也没瞧见。
反而是崔家人见他们兄妹去而复返,上前问了几句,顾飞彦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又半真半假地怅然崔侯的死,就被崔家人客气地带进去再上了一回香。
顾妙冉的脚步落在后面,踏进厅门时,余光瞥见了一个小厮面色惶惶地从外边跑来,避开了来客,凑到侯府主事的崔汾与其妻庄蓉儿跟前,不知说了什么。
而后就见崔汾脸色一变,急切地对庄蓉儿叮嘱道:“我先过去……你快去请母亲。”
安成公主因悲恸过度,一病不起。前几日弘德帝与佟皇后召见,都被她借病推脱了。虽情有可原,但还是引来了不少言官指责,连不常出门的顾妙冉都听说了一二。这会儿又是什么事,值得惊动连帝后都不见的安成公主?
顾妙冉发现小厮带着崔汾往前院去,直觉与皇太女等人的驾临有关,便悄悄跟在了后边。
一路出了游廊与穿堂后,又进了前院的花园,路上再没遇见其他人。到了园子的半月门下,才隐隐约约听见了说话声。
顾妙冉站在门外等了等,没见有人出来,便放轻脚步进了园子。
花园入内是奇石堆叠的假山与丛丛葳蕤的草木,走到尽头的转角后,就见一道清溪,溪水一直汇入到八角亭后的池塘里。
绿荫花|径,清泉潺潺,本该是一副幽静的美景,只是此刻,从八角亭到池塘边围着的十多个黑沉沉的背影,让这座园子的气氛变得死寂。
顾妙冉躲在假山后,没敢再靠近,但因为四周的安静,池边的说话声便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太女殿下,这池水不浅呐,要是两位王爷出了好歹,这让下官如何向皇上交待啊?”是崔汾的声音,披着白麻的他,正站在亭下向里边行着礼,在一堆穿着黑衣的护卫里很是显眼。
顾妙冉的位置看不见八角亭里的人,却能看见池塘里有两个扑腾的人影。她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等其中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被池边的护卫拉上岸后,她才确定真有人在这时节掉下水,而且听崔汾话里的意思,这还是两位王爷。
春季多雨,空气尤且带着丝丝寒意,在冰冷的池水中一泡,许是连骨头都要被冻僵了。顾妙冉轻声吸了口气,抱着胳膊又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护卫把另一个人捞上来。
眼见那人在浑浊的池塘里浮浮沉沉地挣扎,用被水呛得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叫喊了几个含糊的字眼,才终于有个护卫跳下水去,将那人带到了岸边。
那人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趴在地上,吐了好一会儿的水,又咳了许久,等终于有了力气自个撑着身子爬起来后,便抖着手指向了亭子里的人,呼哧呼哧地喊道:“李允慈,你,给本王等着,本王……”话还没说完,又弯着身子吐出几口水。
八角亭内这时也终于传出了声音,是一道有些冷的女声,顾妙冉听着竟然觉得有点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大皇兄还未冷静么?”话音落下,园子内除了咳嗽声外,再无声音。而先从池塘里出来的另一名男子,身上多了一件护卫的外袍,靠在池岸的柳树下,低着头一声不吭。
顾妙冉误打误撞遇上这场不知算不算是宫斗的戏码,好奇心愈盛,不由地往外走了半步,借着竹木的遮挡,想看清亭里的人。不等她得逞,这多走的半步就让远处的翊卫发现了异状,当即就进亭子禀报给了李愿。
李愿朝翊卫所说的方向看去,透过窗帷的缝隙,果然瞧见了一株紫竹背后的月色裙摆。她没在意,今日的事定然会传出去,多一人瞧见也不算什么。她摆了摆手,没让人清场,只令翊卫把咳嗽不止的赵王“请”过来。
赵王李誉澹,她的长兄。据说在她出生前,因居长且聪慧过人,被不少臣民看作储君人选。但从李愿记事时起,她这位长兄就只是个沉溺于美色的酒徒,看她的眼神也总带着阴沉沉的嫉恨。
今天她前来上祭,在崔府外正好碰上结伴而来的赵王与齐王。
后者不知哪得来的消息,在看见她后,状若无意地对李誉澹提起了她在崔化弼的死讯传入京的当天,被弘德帝私下传召之事。而后,又隐晦地谈及了西凉军兵力的强盛。听了这些话,李誉澹陡然大怒,丝毫不顾及身处何处,开始当众指责弘德帝偏袒无度,为了给李愿铺路,卸了其他子女的差事尚不够,还对劳苦功高的武将动手了。
李愿怀疑他是喝太多的酒,以至于喝坏了脑子。在他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之前,让翊卫将他丢进了水里,顺带让齐王也一块下去清醒清醒。
到底顾虑着崔府在办丧事,让他们二人简单得个教训就够了。
李愿纤长的手不紧不慢地解着肩上的玄黑绣金蟒披风,看着李誉澹被翊卫半搀半推地带到亭下,脸上冷漠的表情又换成了一贯的平和,“大皇兄既然来悼念崔将军,就别误了正事。”
她抬起手,两名翊卫又将赵王往前推搡了两步,正好让李愿将脱下的披风披在了赵王的身上。
这一件蟒纹披风似有千金重,让梗着脖子张口要骂的李誉澹,硬生生把难听的话憋了回去,顶着一张被冻青的脸,脊背被压得弯了半截。
四爪龙鳞蟒纹,唯有大梁储君可用。李誉澹看了一眼衣角的暗金绣纹,咬紧了牙关,仿佛承受着莫大的嘲讽与羞辱。
储君,他曾经离这个位置只差半步之遥啊。
他从入朝以来,每件差事都办得极好,父皇时常在朝上对他大肆褒奖,还与他谈论了不少帝王之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以为弘德帝要松口立他为太子了。可不久之后,中宫皇后有了身孕,他这位颇有贤名、母族显赫的皇长子,就这样从众人高捧的云端,逐渐沦落至泥泞中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仅是因为李愿的出生,就成为了大梁的弃子,这让他怎能不怨恨李愿!
湿漉的发间流下一串串水珠,将他的眼睛蛰得通红,他却连眨都不肯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愿。
在李愿系好了披风,状若温良地吩咐一旁的崔汾,让他带着两位王爷下去更衣时,李誉澹忽然压低了咳哑的嗓音,说道:“李允慈,你不过就是会投胎而已,运气好,生在了皇后的肚子里。如今高高在上,自然能得意,可说不准哪日你就摔下来了。到那一天,你猜有你与中宫那位会是什么下场?”
弘德帝用如此直接又招恨的手段,为李愿排除异己,助她坐稳太女之位,当然也让她得罪了数不清的人。李愿自己也清楚,往后若是她没能登基称帝,那等着她的绝不是善终。
李誉澹的这几句话说得难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放在从前,一向宽厚大度的李愿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他的话里不该带上佟皇后。
真切地经历过生离死别,看见过佟皇后寒酸的棺椁,与不成人样的尸骨的李愿,在这一霎那,心里真真切切起了杀意。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才放下的手,又绕上了绣蟒披风的系带。长长的深色在她的虎口一圈圈地缠紧,直至襟领勒住了李誉澹的脖颈,印出一道内陷的红痕。
“呃……”李誉澹的两只胳膊还被翊卫押在身后,动弹不得,随着脖子被披风紧勒,被迫抬高了头,原本被冻青的脸,已因呼吸不畅渐渐憋红了。
“殿下!”见到这一幕,翊卫们也变了脸色,尤其是李誉澹身边的两人,已经感受到李誉澹双手挣脱的力度正在减弱。
“不可啊!太女殿下,有话好好说啊,来人,快来人啊!”在旁的崔汾更是连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他不敢再装木头,一边扑上去阻拦,一边不停往二门的方向看——他母亲要是再不来,赵王可要被皇太女勒死在他们崔家了!
“住手,你真想杀了他不成?”这关头,却是披着护卫外袍的齐王李常勖大步而来。与赵王如出一辙浑身湿透的模样,说不出哪个更狼狈一些。
他沉着眼,一手握住了李愿的手腕,另一手不知何时抽走了翊卫腰间的刀,抬手一挥,刀背擦着赵王的脖颈劈下,利落地切断了系带。
赵王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摔倒在地,捂着脖子不住地喘气,看向李愿的眼神已经从怨恨转为了恐惧。
“咳呃、疯子,李允慈你就是个疯子……”他用不成调的嗓音喊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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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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