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眠醒来,入目是山壁,山壁上映着微弱的火光,空气中有一股不太好闻的焦糊的味道。转动头,看见了不远处的火堆,火堆对着洞口的方向烤着两件外衣,启昭坐在另一边。
她此刻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衣角叼在嘴里,露出一截白皙略纤细的腰,一道破了皮的红痕赫然于上,启昭正在给伤口上药。
陆缜眠不受控制的咳嗽了一声,启昭转过身,惊喜的说:“你醒了!”她放下衣服,立刻跑过来蹲到陆缜眠身边问:“感觉怎么样?”
陆缜眠用胳膊撑着身体起来。
启昭:“还好之前帮舒正痒忙活的时候身上留了一些草药,你喝了不少脏水,等会再把药喝了,以免染上病。”
陆缜眠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殿下实在不该……”以身犯险。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启昭就突然叫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腰,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陆监学,我好疼啊……”
“殿下……”
“在这种时候,陆监学还要教训我吗?你看,”启昭展示自己手臂上的伤痕,“陆监学,真的好疼啊……”
她刚才还行动敏捷的蹿过来,现在蹲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疼。陆缜眠知道,她多半是装的,但不知是火光烤的还是怎么回事,陆缜眠只感觉胸腔发热,一股说不出的情愫瞬间萌芽开花。
“陆监学”这三个字,被启昭叫的格外烫耳。
他微垂着眸子,抿着唇,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遮了一片阴影,半晌后说了句:“谢殿下。”
启昭见陆缜眠不再说教,顿时喜笑颜开:“这可是救命之恩啊,陆监学,一个谢字就完事了?”
“以后只要殿下有用的着的地方,陆缜眠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启昭一摆手:“我要你死干嘛?陆监学若是真要谢,就以身相许吧。画本上不都那么写吗,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她托着腮,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陆缜眠。
四目相对,如星河映射入海洋。
陆缜眠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未等他细想,山洞里想起特别清晰的两声——咕噜。
看了彼此一眼,启昭嘴角笑意更甚,陆缜眠则是有几分羞赧。
他们忙活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又在水里折腾了一通,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等我一下。”
启昭将火上烤着的荷叶拿下来,递到陆缜眠面前,他仔细分辨着,才看明白,那是一些贝壳、鱼肉,蘑菇之类的。她轻弹一下,贝壳表面就裂开了,将烫到的手指按在耳垂上,对陆缜眠说:“趁热吃。”说完,拿起自己那份也吃了起来。
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陆缜眠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他发现遇到启昭后,自己总能做些从未做过的事。
没有任何作料,也谈不上什么火候。贝壳、鱼肉半生半熟,带着浓浓的腥味,只有那蘑菇,虽然烤的有点糊了,但好在没什么奇怪的味道,陆缜眠就多吃了些。
启昭见状,把自己的蘑菇也都给了他。
这让陆缜眠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失控。
两人简单的吃过东西,启昭从火堆上拿过一个瓦罐。瓦罐的口都破了,只有个底勉强能装点水。
“要我说,你就是命好,我刚才去采蘑菇,正好遇见这么个破瓦罐,来,喝药。”她将草药吹凉递给陆缜眠。
天色已完,两人眼皮打架。
她坐在陆缜眠身边,迷迷糊糊的想要搂住他,陆缜眠挣动肩膀。
启昭:“别动,天这么冷,不抱着睡,明天咱俩都得翘辫子。”
“你先放开我。”
启昭松手,随即陆缜眠伸出胳膊,轻轻揽过她。
“这样也行,更暖和。”她咕哝完,把陆缜眠的手臂又往下拉拉,然后昏睡了过去。
洞内篝火渐息,洞外夜雨交加,耳畔是温热的呼吸。
毫无防备,近在咫尺。
陆缜眠盯着洞口的水帘天幕,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雨停。
启昭睁开眼,发现陆缜眠不在了。转头张望一下,才发现陆缜眠背对着她,坐在昨日燃尽的篝火堆前,她伸个懒腰,陆缜眠回头看她。
“早啊,陆监学!”
“殿下早。”
“你在干嘛?”
启昭走过去,发现陆缜眠拿着一截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这是临州的三福桥?”启昭问。
陆缜眠点头。
启昭叹了一声,屁股一扭,坐在陆缜眠旁边的石头上:“我听当地百姓说,这桥本来不叫三福桥,只是叫做福桥,但那桥也不知怎么的,建完了一涨水就被冲塌了。于是就再建一次,取名为双福桥,结果没过过久,双福桥又被冲塌了。恰好上任知县任期满了,拍拍屁股走人,现任知县郑敬仁接手。”
说到这她停了一下,屁股往陆缜眠那边挤了挤:“陆监学,你往那边点,我快掉下去了。”
陆缜眠敛眸往旁边动了一下,启昭坐过来点,继续说。
“郑敬仁呢是从临州考出去的学子,为官清廉,他仔细考察了之前的工程,发现上任县令贪墨,导致建桥质量不合格,所以桥才建了塌、塌了建。他向朝廷申请拨银子,但银子下来了,还不足当初申请的十分之一,根本没法建造一座合格的桥。最后,郑敬仁自己掏光了家底,才算把桥建成了。
郑敬仁不但建了桥,还鼓励百姓沿河造田,择水物而种。临县百姓苦了一辈子,只是没想到眼看着就要有好收成,如今却……哎。”启昭轻叹了一声看向陆缜眠问:“你说我那皇帝老爹知道这些事情吗?”
这称呼,实在是太不尊重了。
“殿下请慎言。”
启昭抱着膝盖,脸枕在胳膊上,侧头看陆缜眠:“这就咱们两个,你就说说呗,感觉你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这么憋着不难受吗?”
“君子慎其独也。”
听陆缜眠如是说,启昭将脸埋在手臂里叹了一声:“天老爷啊!!”
她原本以为陆缜眠和太傅是一路人,但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太傅是个老狐狸,而陆缜眠……
启昭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动物形容他,不过一个方方正正、规规矩矩枕头形象在启昭脑子里浮现出来。
“算了,朝堂之事谁又能说的清呢。你现在画桥是想要干什么吗?”
“其实临州的桥总是被冲塌,除了和材料有关,还和这个桥的构造有关。临州河看上去水宽而缓,但涨水的时候,因为河中礁石的阻挡,导致中间段的水流极为湍急,而之前的桥梁在中间段的设计要么是过于狭窄,抵抗不住水流的冲击,要么是过于敦厚,导致水流对桥墩的冲击也变大。所以要想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除了不能偷工减料,还要从桥的结构上下手。”
启昭之前去过陆缜眠的书房,房间里有很多手工摆件,想来他对这些很感兴趣。
她问:“陆监学对工程建造如此感兴趣,以后是想进工部吗?”
“能为国效力,为民谋福,去哪里都无所谓。”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启昭可能会觉得对方有些虚假,但从陆缜眠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比针还真。
“陆监学果然胸怀天下啊!”她歪着脑袋看了看,说:“只是你这个桥墩下可能还要改良一下,临县水下泥沙多,桥墩这么设计,真正施工的时候可能会下沉。”
“你怎么知道水下泥沙多?”
启昭笑语:“下河摸个鱼的功夫就知道了。”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了,意有所指的说:“算了,像陆监学这种露个腿都不行的旱鸭子,肯定没干过下河摸鱼的事情。”
陆缜眠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脚下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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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并没有最初预料的那样很快结束,反而越下越大。两人在屋里找了几根残烛点上。
望着雨幕,不约而同的想起过往。
那次临州水患之后,收成不好,赋税实在交不上来,郑敬仁向朝廷申请减免当地赋税,但折子却被拦了下来,上面施压一定要让他凑够银子。
郑敬仁看着临县流离失所的百姓,实在不忍征收税赋。由于他未能按时上缴税银,被上级府台说他贪墨,治了他的罪。当地百姓欲发请愿书,却通通以谋反之罪被打入大牢。
彼时的上级府台,姓吴名良,后更名为阮文。
李渔,轻叹一声。
也许是听见了她的叹息,陆缜眠说:“当今圣上已为郑大人平反,其妻儿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殿下可宽心了。”
“当今圣上……启暻啊,他确实将大庸治理的很好……”,说完,又笑道:“陆大人实乃我之知己也!我想什么是一点都逃不过陆大人的眼睛。其实,这十年来我去过临州,陆大人主持建造的桥很牢固。大家都说陆大人是福星。”
她后半句说的极认真,眸中闪动的光辉于陆缜眠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他除了享受片刻这光辉的照耀,不能再多做其他的了。陆缜眠早就明白了当年隐没于自己心里的是怎样的情感。
她不见的这十年里,所有人都告诉自己,她早就死了。
但他不信。
去遍了每一个启昭曾经去过的地方,寻遍了每一寸可能有她踪影的土地。
他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将在寻找的路上。却没想到,上天终究是眷顾他的,让他能再见到启昭。
但,他除了守着她,什么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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