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许云薇睡醒没多久,周锦轩便差人来请她了。
“殿下说,与侧妃既是夫妻,宫中又无其他妃子、通房,便同侧妃住在一处罢。”
许云薇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那周锦轩是真的一夜之间跟她生出了夫妻情分,很显然他不相信她、仍旧防备着她。
他不过是胡诌了一个勉强让人信服的理由,想要借此把许云薇放在身边监视着,以防她躲在什么看不见的地方,又给他下药。
许云薇没有理由不答应,只能不情不愿地收拾了行李,跟着内侍一同前往周锦轩的寝宫。
带着许云薇出了院子,内侍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留在西苑的下人们说道,“殿下吩咐,把这苑里房前屋后仔细检查检查,把那些个年久失修的窟窿洞子都堵上,皇宫里坑坑洼洼的,有失帝王体面。”
看似一句不经意的嘱咐,却让许云薇的后背生出了冷汗。
他竟然,连她在后院打了洞的事都知道了?
可是据许云薇一个多月的观察,若是那个洞真的被发现了,肯定马上就被人堵住了,而昨日,她去查看的时候,那洞都还隐藏在枯草之后。
到底是谁说他傻的啊?这两日接触下来发现,他不仅不傻,反而城府深得吓死人!
要不是许云薇信了这些小道消息,她也不会作死配毒,犯在周锦轩手里,眼下落了个生死未卜的境地。
一路上许云薇都在焦虑,顾不上四下乱看,却还是感觉这次过去,比上一次路更远,走得更慢。
大概一炷香的时辰后,她终于来到了周锦轩的寝宫。
凌晨烧衣的事在东宫闹得沸沸扬扬,可现下周锦轩已然换上了一身干净簇新的月白色长衫,领口绣着一条别致的淡色四爪龙,不仔细看注意不到。
而穿着这么一身的周锦轩,此刻袖子撸起,手中提着一把锯子,正在……锯木头?
“殿下,侧妃到了。”内侍的声音打断了周锦轩的动作。
他提着锯子回头,目光和许云薇碰在一起。
许云薇垂下眼匆忙给他行了个礼。
周锦轩放下了锯子,拍了拍手走到了许云薇身边,“我还以为你搬家过来,需要些辰光。”
“我……没有许多行李,很快就……”
话没说完,带许云薇过来的内侍清了清嗓子,打断道,“侧妃,在殿下面前,您岂敢称‘我’啊,要自称‘臣妾’。”
许云薇喉间一哽,急忙改口,“臣、臣妾没有许多行李……”
“知道了,”周锦轩打断道,“你不用改口。”
他支使内侍离去,重新抄起了锯子,咯吱咯吱地锯着没有锯完的木头,同时也继续说没有说完的话,“你迟早是要离宫的,宫中这些繁文缛节你不必遵守,反正我也不喜欢。”
“君君臣臣、主主仆仆,无聊的紧。”
最后这句带着抱怨,明显不是说给许云薇听的。
“我快干完了,你等我一会儿,我亲自带你去住处。”
许云薇立在一边,忍不住道,“殿下,我真的对您没有杀心,您不用这般。”
周锦轩笑了一声,锯断的木板应声落地。
他解下袖子,掸了掸身上的木屑,看着许云薇,“来路上把东宫这一片都走过了吧?”
许云薇饶是证明了路上的猜测,依旧不明所以,“走过了。”
“光是我这东宫,便足够大了吧?”周锦轩笑着问道,“若是带你走遍大内,怕是一日都走不完,也没得走,连我宫里,东苑去西苑,都要查验令牌,你又怎知,一道门迈出去,是不是自由呢?没准儿是另一道门,门后还有柴刀。”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许云薇真的知错了,她以往就算听说书看话本,对皇宫的想象依旧过于局限,她不亲见,根本不知偌大皇宫堪比她老家县城,区区侧妃一个小小院落,便比知县老爷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还要广阔。
所以,那时稀里糊涂被抓进宫的她,才会犯下以为在院子里打个洞,就能逃出生天的愚蠢错误。
她以往不明白,话本上那些人,面对皇帝太子,为什么动不动就跪。
但现下她明白了。
除了跪,她有别的办法吗?
庆幸父亲平素家教严苛,许云薇跪地磕头这门技艺炉火纯青,脸皮呢也在无数次下跪里练厚了,没甚心理负担。
她膝盖刚弯,就被周锦轩捞起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有些用力,“你或许对我,真的没有杀心,可口说无凭,我如何信你?”
许云薇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战战兢兢道,“我会做给您看,让您相信。”
“嗯,”周锦轩很受用地弯起眼睛,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做给我看吧。”
许云薇和周锦轩住在了一处。
原本她以为自己要和周锦轩睡一张床,提心吊胆了好久,却发现宫里和民间不一样,周锦轩卧室设有另一套间,据宫女说,锦轩考虑到许云薇浅眠好静,不愿打扰她,平日就把她安排在里间单独睡。
说这些的时候,宫女的语气满是恭敬,和当日她在西苑完全不同。
好像来到这里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下人们的态度更恭敬了,说话做事都不敢看许云薇的眼睛;她的吃食也更精细了,原本以为日常四菜一汤已然是很高的规格,不想过来后,她过上了顿顿八凉八热附带点心水果的日子;衣裳鞋袜就更别提了,似乎觉察出了许云薇穿衣的喜好,这几日天天都有新料子送进来,一水儿的茶白老银鸭卵青。
许云薇有了对比,便知下人们见人下菜碟。
可他们不知道,她和周锦轩压根就不是夫妻。
他也从没借着夫妻的名头,轻薄她半分。
夜里许云薇偷偷开门看过,周锦轩一般在凑在灯下,不是作画便是雕刻,偶尔会读书,样子与传闻中不一样,读书时的他严肃认真,看起来真的是一位很合格的太子。
更偶尔的时候,他会出宫玩耍。
起初许云薇以为,他如传闻一般去了青楼窑子,可就算再晚他都不夜宿在外头,回来时身上也没有丝毫脂粉气,只很少时有些酒气。
他酒品不错,喝过酒后不胡言乱语,不骂街打人,倒头就睡,连句梦话都没有。
许云薇不是刻意关注这些的,她是因为睡不着。
周锦轩不相信她,她又何尝相信周锦轩呢?
来到他寝宫的这几日,夜夜疲倦闭眼,即刻便会被噩梦惊醒,梦中她被锦轩斩了首,故乡亡父曝尸荒野,此生无人收殓,父亲毕生心血亦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她得活着出去。
许云薇叹了口气,看着一豆烛火,不再想这些她眼下无力解决之事。
今日周锦轩又不在宫中。
子时刚过,许云薇闲着无聊,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推开了房门。
门外烛火亮着,却无人看守,隐约能看到门口有两个内侍打着哈欠。
许云薇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周锦轩的房间,走到了书桌前。
他昨夜读过的书半扣在桌上,许云薇原本以为是先贤典籍,定睛一看发现不是,封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天工开物”。
书桌上还放着其他的书——
《齐民要术》、《考工记》、《天工历》,越往后,书名开始逐渐离谱,《混世小木匠》、《不爱江山爱锤煅》、《公输班大人,不要啊》……
许云薇:……
她如鲠在喉,有些后悔跑出来了。
周锦轩这几日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伟岸形象,再次破碎、倒塌、分崩离析。
比起后边这些画风离奇的话本子,前边那些讲工艺制造的书,对一个太子来说,反而显得正常的不得了了。
这家伙,成日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啊!
正想着,门被人推开了。
许云薇一激灵,手中的书掉落在了地上,她抬起头,和周锦轩目光相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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