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江宥接到徐理通讯的时候,正在把玫瑰花束拆下来,一朵朵剪下来准备做成标本。
“江宥,季抒在你哪里吗?我给她的通讯不接,有点急事找她。”
“我不知道。”
“她没在你哪里吗?奇了怪了,就算再忙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我一个通讯,都这么晚了。”徐理嘟嘟嚷嚷地说,“陆森也不接通讯,他们怎么了,都闹失踪?”
江宥在心里冷笑,可能又去了哪个不能通讯的行星吧。
“我不知道。你应该找宋越笙,而不是找我。”江宥准备结束这一场毫无意义的通讯。
徐理很奇怪地说,“我找宋越笙干嘛?他肯定不知道季抒在哪里呀。”
江宥冷嗤了一声:“他是她的未婚夫,怎么可能不知道?”
徐理发出尖锐的声音:“什么鬼?未婚夫,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又说了几句,江宥挂断通讯,片刻微愣后,他边打起了季抒的通讯,边顺手拿起外套走出房门。
走到季抒家门口,也没有人接通讯。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按响访铃好几遍,无人应答。
江宥转手打起了陆森的通讯,打了好几遍,对方终于接了起来,不过声音不是很大也不是很清晰,背景里有不小的风声。
“江先生。”
对方说话的气息很紊乱,江宥暗暗想。
“季抒在忙吗?”
陆森迟疑了一瞬,随后应下,“是的。”
江宥搭在一旁栏杆上的手随意点了两下,“那方便让她现在接一下通讯吗?”
对面沉默半响,才出声道:“我现在跟季执不在一起,可能没办法帮您做到这件事。”
江宥:“她在哪里?这么晚了,我有些担心。”
陆森还并不知道季抒和江宥闹矛盾,认为江宥说出这样的话很正常。
今天是特殊情况,季执特意叮嘱过,如果江先生问起,一定要保密,以防江先生担心。
陆森谨遵叮嘱,撒了个小谎,“季执还在处理公务。您不用担心。”
除开去到其他行星的时候,之前即使季抒有再忙的工作,她都会回家处理,因为要到江宥家吃饭,即使不能及时赶回来,也会提前跟江宥说一声。而现在已经很晚了,超出了她平常的时间。难道是因为今天下午跟季抒不愉快导致她连家都不回了吗?
江宥知道,季抒不会这样,也不会故意玩消失不理人。
江宥笑了一声,“那我去办公室接她吧,刚好晚上我睡不着。”
去了不就一秒露馅了。
陆森:“………”
陆森坚持了两秒的职业操守,瞬间破功,“好吧,江先生,我跟您说,季执……”不是他一定要说的,是江先生太聪明敏锐了,他瞒不住啊,季执。
开着悬浮车,一路疾驰,一座孤零零的房子终于在微弱的灯光下映入眼帘,江宥刚要松一口气。
不远处的房子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破声,火光与热浪在一秒扩散蔓延,在寂静的黑夜中烤炙寒冷的冬风。
时间漫长到整个世界爆炸成一块块碎片,骤然向江宥袭去,隔开他的肌肤,刺穿他的心脏。眼睛不会流泪,但是心脏听见它的哭泣,泪流满面地替它诉说悲伤,但是爆炸的声音把心脏的声音也埋没,耳朵能听见的声音被爆炸声分割的一有一无,爆炸的光和一切吞没了所有视线,让他一瞬看不清整个世界。
黑夜静默一瞬,悬浮车顿停。
墨绿色瞳孔开始反复闪烁着飞舞的火花。江宥面无表情,一脸冷静,准备下车,却找了好久门把手都没找到,终于找到门把手后,扣了好几次才颤抖着双手将门打开。
彼时血珠已经悄然滑过指尖,滴落在白色雪地上,成血色的玫瑰。
刚迈出脚,踩在雪地上,一用力,江宥重心不稳,从车上摔了出来,发丝早已凌乱,本来便冷白的肌肤更是看不出一点血色。
他面上不显,脑海里却嘈杂凌乱,不停倒放着爆炸的画面,逐渐,与多年前大火灼烧的别墅画面重合。
“母亲!母亲!”
“别去!沈豫!火太大了,你去了根本没用啊!”
“回来!沈豫,你疯了!”
“对不起孩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骗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喊声,哭声,忏悔声,大火的燃烧声此起彼伏,在脑海里一起向他袭来,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多年前的浓烟再次包裹全身,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觉得瘙痒难受,肮脏,恶心,已经减轻许多的洁癖强迫症像是重新席卷而来。
江宥握紧手心,蓦然的刺痛感使他清醒,他强撑着大步往前走,他很想跑起来,但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拖得他步子像久居深潭的水鬼。
他在此刻好恨,恨自己日复一日走不出多年的阴影,恨自己自以为是,恨自己愚蠢至极,恨自己懦弱胆小。
大火不停燃烧,黑烟缭绕在上空,江宥却像着了魔一般,仍然固执地孤身一人往前走。
终于那片燃烧的废墟越来越近,江宥边咳嗽,边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临走前放在窗边小茶几上的毛线,他的围巾还没织完,是黑色的,还要有朵白色的月季,跟他给季抒织的有朵黑色月季的白色围巾是一对。
他想了好多次季抒看到自己戴上这条围巾的样子,可能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然后嘴角翘的很高,还要故作正经地问,我们怎么这么巧呀?
如果自己不回答不解释,她可能会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
可眼前的红光烧尽了这些思绪,也让江宥忘记了陆森的话。
一个本来早已掩藏在脑海深处的念头久违地浮现。
不如这次,我也去死好了。
就在快要走入火海的那一刻,旁边忽然响起一道急切的喊声。
“江宥!”
心脏骤然紧缩,下一秒,江宥被一阵力量带离了火源。
江宥有些发愣地盯着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凝固的视线一步步上移,最后落到一张熟悉的脸蛋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充满担心。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季抒轻声问道。
一阵晕眩涌上脑海,江宥竭力眨着眼睛,逼迫自己清醒。季抒嘴巴一张一合。江宥却听不清她说的话,只是看着她,从头到脚。
没受伤。人完好无损。
喉结微滚,江宥抬起手落在对方的脸庞,轻轻摩挲,感受到属于正常活着的人的温度。
季抒被触摸到的一瞬,忽然哑声,也没多问江宥怎么突然摸自己的脸。
通过微表情分析,分析不出对方的想法,但季抒知道江宥很害怕。因为落在自己脸颊旁的手又冰又冷,还在微微发抖。
没关系,还好自己脸的温度很高,热量会由高转低,正好给他的手捂热了。
过了半响,季抒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给他摸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冬天晚上不易站在野外太久。
“江宥,你冷不冷,我怕你冷,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回去也给你摸。”
心脏漫过水后变得皱皱巴巴,再次恢复正常运转用了好长时间,江宥听见季抒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堆话,虽然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他觉得这样真好,这个世界太安静他不喜欢,就这样,刚刚好。
他盯着季抒,半响才答非所问地缓缓开口,每说一个字心脏就好像在抱怨超负荷运转,“我想抱你。”
对方的语气太轻了,季抒没听清,“你说什么?”
江宥微微垂着头,墨绿色瞳孔隐隐兜起了很多年的水光,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就在他酸着鼻子,准备再开口时,他的怀里忽然多了一团毛绒绒。
一双手穿过衣物,环住了他的腰。心脏缺失的那一块陡然被充实地填满,仿佛遗失很久的物品在多年后平淡无奇的一天惊喜回归。
江宥愣了一瞬。
怀里暖暖的一团仰起头,瞧出他的讶异,缓缓笑着说,“我怕你冷。”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季抒忽然看见对方失落的模样,虽然不知道缘何,但刹那间就涌起了这样的念头。
“未经允许抱了你,可以吗?”
江宥不知道对方刚刚是真没听清还是假没听清,但他已经不想浪费精力在这些问题上。
他花光所有力气将季抒紧紧揽在怀中,圈住,冰冷的手此刻已经有些温热,放在人的脖颈后,头轻轻垂下,埋在对方的肩膀上。
失而复得的浪潮在一瞬间席卷,包裹全身,酸涨的心快要崩裂。火光在身后闪烁,爆炸,绚烂成漫天飞舞的烟花,滚烫的热灼烧着空气。
季抒听到鼓鼓作响的声音。恍惚间,一滴冰凉从颈间滑过,季抒下意识歪过头,小声唤道,“江宥。”
烟火燃烧的气味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干净冷冽的气息包裹在周围,江宥抬起头,与季抒额头轻轻相抵,墨绿色双眸在黑夜火光里里熠熠闪耀,语气却带着偏执而又乞求的意味,“以后不要一个人这样了。”
“好不好?”
心底某处塌陷一角,季抒愣了一瞬,想要解释其实附近有她的人。
将要回答时,江宥的声音又轻轻传来。
“我怕。”
季抒顿了两秒,认真轻声道,“嗯。”
“我答应你。”
真的,我答应你。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会好好履行我答应你的所有事。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幼稚园小朋友最喜欢说的话,成年人最害怕的话。两个极端。
季抒从来不会有极端的情绪。所以,她不会最喜欢,也不会最讨厌这句话。她只会正确认识这句话,认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认识到这句话具有局限性,她不会口出狂言,不会过分夸张,只是根据自身情况,客观合理地使用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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