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从记忆中将面前人对上号,去岁和郑锦书她们一道进宫的除去京城中的世家贵女,也有地方官员家中选送入京的女孩。蒋才人的父亲是辽东总兵,镇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是赵煜在前朝的能臣。但是蒋才人一入宫就称病不出,鲜少出门,倒显得格外寂寂无闻,故而虞韶一时半会竟没想起她来。
“不过是知道钱宝林琵琶技巧出众,我身无长物,心生羡慕,故而多向她讨教了几句罢了。”
蒋才人对着虞韶比了个大拇指,“我还以为你和她们一样,都是当面和和气气背后下狠手的呢,没想到你有仇当场就报了,你的脾气我喜欢!你不知道我虽然住在广明宫,却正好和她比邻而居,天天听她冬日骂风,夏日骂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能让她闭上嘴,我心里佩服!”
虞韶见她说得有趣,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从前竟不知道蒋姐姐是如此有趣的一个妙人。听说姐姐入宫不久就病了,如今想来是大好了?”
蒋才人指尖捏着袖口捏了捏,“呃——或……或许吧?不过也说不准,我上会就是习内功的时候走岔了路子,硬生生闭关了三个月!不过武功不能不练,毕竟什么药太医院都管够。我看昭贵人你生得格外瘦弱,正该多活动活动筋骨,强身健体……”
“哎哎哎……小秋,我和昭贵人说话呢,你总是拽我的袖子干嘛!”
虞韶看站在蒋美人身后一脸尴尬的青年宫女,笑道:“让你家主子说个痛快就是了。宫中人人都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出身民间。从小在说书先生口中,我最羡慕的就是飞檐走壁,百步穿杨的女侠客了,只恨没有机缘能遇见。
没想到蒋姐姐居然这般巾帼不让须眉,可算是让我大开眼界!广明宫和我的猗兰宫相隔也不远,若是日后我上门找姐姐讨教,姐姐可别嫌我愚笨。”
蒋才人大手一挥,“好妹妹,你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正愁皇宫中寂寞,没人愿意和我这五大三粗的人一块说话一块儿玩呢。如今有了你可算是老天都可怜我了!”
小秋默默用袖子捂着了眼睛,小姐的老毛病又犯了,见到好看的美人就走不动道,满嘴的甜言蜜语更是不要钱地往外撒。还好宫中内务府不给宫妃们发女装,要不然小姐像在辽东那样天天女扮男装,今天和东家小姐相约月下,明天和西家闺秀泛舟湖上,若是将皇上后宫中的美人也拐跑了,老爷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蒋才人热情万分地给虞韶讲习武强身的好处,说到兴头上恨不得撸起袖子给新交的好朋友展示展示自己有力的臂膀。虞韶赶紧伸出手按住她的衣袖,“姐姐既然不嫌我,我定然会多去广明宫的,不急于一时。如今还在慈宁宫中呢……”蒋才人这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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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时分,后宫中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大半,虞韶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努力将各人表现出来的性情,和自己心中了解的信息一一比对。
只空着上首三个座位,分别属于淑妃,周昭仪和吴婕妤。
周昭仪先来一步,还是那身艳光四射的打扮,虞韶感觉到她的眼神轻飘飘地在自己身上落了一刻,却没说什么,面上的笑容也丝毫不变。
当日赵煜喝了参药的茶水,虽说直接动手的是月潭,根据她的供述一切都是郑锦书气不过曾经的宫女和自己平起平坐,这才胆大包天对皇上下手。
可当夜事发的地方就在周昭仪的临华宫,纵然表面上看起来醉酒的周昭仪似乎倒霉极了,不但没能把握住伺候皇上的机会,还阴差阳错地让虞韶得宠,成了宫中的后起之秀。但虞韶总忍不住有些在意。
又过了半刻淑妃也到了,她依旧是那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坐在上首,不笑不动,像是一具无悲无喜的造像。
辰时一刻,女官唱喏,太后升座。吴婕妤扶着太后的手臂一同从内室出来,太后亲昵地扶了扶她鬓角的簪花,才放她入殿中坐了,如此亲密,引来不少妃嫔羡慕的目光。
太后看起来颇为年轻,不像是已到知天命年纪的人。额头贴着的牡丹花钿雍容华贵,一双凤眼凌厉,搭配着略高的颧骨,显得有些刻薄。
虞韶跟随众人起身行礼,才刚坐下沾了沾凳子,便听见太后开口:
“听说皇上年关下封了位昭贵人,不知今日可来了?”
虞韶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早对着房中铜镜练习了八百遍的温婉笑意,行至太后座前,缓缓屈膝,以额触地,声音柔和而恭敬:“臣妾昭贵人虞氏,参见太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太后凤目微敛,看着跪在大殿之中的虞韶,美人窈窕,弱不胜衣。她眸划过一丝暗沉,沉吟许久,直到殿中跪着的美人身子都有些僵持发颤,这才开恩般叫起,朱唇轻启,缓缓言道:
“果然是个貌美的姑娘,难怪皇上喜欢,一举封了你为贵人。
皇上新封了佳人,也给后宫之中又添了一抹人气,这是皇家的幸事,哀家心中也欢喜。
皇帝登基时日不短,但是后宫之中除了许婕妤生下大公主,竟再没皇嗣诞生,哀家实在忧虑后宫平衡,皇嗣绵延。
尔等皆为后宫妃嫔,当知雨露之恩,需广泽六宫,勿使一人专宠。皇嗣乃国家之根本,你们应勤勉侍君,多为皇上开枝散叶,以固皇家根基,绵延万世之统。
昭贵人,你近来恩宠独厚,固然是皇上对你偏爱,但专宠之事,历来为宫廷之大忌。你虽新入后宫,但亦要体恤哀家一番苦心啊。”
太后这样一番话,明晃晃地敲打自己不该独占恩宠,说得冠冕堂皇,真是一点儿颜面也没给自己留。
只是慈宁宫与紫宸殿的关系,不说势如水火,也是相敬如冰。太后心中能真有几分对于皇上,对于皇家子嗣的担忧?只是不知,这样一番下马威,是单纯为了给在后宫的亲侄女吴婕妤撑腰,还是借着对自己的发落,表达对圣上的不满。
皇家母子神仙斗法,倒是自己这个小鬼遭殃。满殿的妃嫔倒都幸灾乐祸地看热闹,钱晓晓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扬起的唇角了。
虞韶定了定心神,盈盈起身,害怕上座的太后再挑出什么瑕疵,格外端庄地向着太后福了一福,声音温婉而不失敬意:“太后娘娘圣训,臣妾铭记于心。臣妾出身微薄,何德何能,敢言独占圣恩?圣心浩渺,犹若广天阔地,能容星辰万点。臣妾不过微末之光,蒙圣上错爱,岂敢妄自尊大?臣妾愿尽己所能,为皇上太后分忧,谨记皇嗣绵延之重任。
臣妾在紫宸殿伺候时,常闻皇上说起太后娘娘当年治理后宫,管束后妃,雷厉风行,六宫肃然,妃嫔皇子尽皆敬服,无人敢越雷池一步。皇上至今依然念念不忘。臣妾初入后宫,诸多不懂,还需太后娘娘与各位姐姐多加提点。若是能学得一二,那便是臣妾莫大的荣幸了。”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眼又仔细地将虞韶看了一遍。虞韶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冷冰冰的寒气,依旧表情顺从地跪着,但是脊背却不曾弯一弯。
“果然是皇上看上的姑娘,样貌生得俊俏,说起话来也是伶牙俐齿。好了,快起身吧。一直在殿中跪着,倒要让外人以为哀家是多刻薄的婆母了。”
太后言语中暗含嘲讽,但虞韶却半点不惧,立马从地上站起身来。昨夜赵煜本就闹得晚,她腰本就酸着,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面上一跪,更是连膝盖也隐隐发疼。
自己终究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太后敲打了一番,又开始找周昭仪和吴婕妤说起六宫中事。虞韶趁机回到自己的位置,路过钱晓晓的时候,还隐约听见她小声和身边的崔御女咬舌根:“哼!真是不要脸!说什么绵延皇嗣的重任,不过是不舍得将皇上的宠爱分出来罢了。怎么,后宫之中这么多女人,就她虞韶的肚子能生孩子不成。”
崔御女是个胆小的性子,见虞韶走近,连忙拽着钱晓晓的袖子让她小声点。
钱晓晓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蒋美人见虞韶回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用气声询问:“你还好吗?”
虞韶对着她点点头,给了个安抚的眼神。太后对于自己不满,虞韶早有预料,也并不会为此而担忧,毕竟自己是皇上的妃嫔,可不是太后的妃子。
只是,虞韶轻轻抿了一口慈宁宫的茶水,上好的铁观音,茶香悠长。但她心中却忍不住叹息,太后今天这样一番话说完,自己维持了一整个月的独占恩宠,估计要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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