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毕竟过去了太久,我内心深处总是觉得,浔阳那场骇人听闻的水患背后,一定有其他推手在暗中操纵。而那些陈旧的档案里,又有多少信息是在无意间遗漏,或是被有意为之的疏漏呢?
不过,这些资料已经是崔家竭尽全力所能找到的全部了。崔大人手段不凡,又曾经在附近为官,当年一案他也是亲历,若是连他们都难以搜寻到的档案,我们若想要一窥究竟,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回想起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水患,虞韶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那时,外祖父无端被兵丁持刀闯入家中,无辜遭捕,被押解下狱。爹爹和娘亲心急如焚,四处奔走,想要为外祖父洗清冤屈。然而,娘亲作为失去母家依靠的弱女子,势单力薄;爹爹虽然二十出头便考中了举人,在当地也能称得上一句青年英才,但出身贫寒。当初还是受了外祖父的资助才能读书进学,他们又怎能与地方官员抗衡?更别提有机会亲眼目睹当年的案卷,探寻真相了。
只记得那段日子,五章叔陪在爹爹身边,四处求告无门,他们费尽心思,给狱卒塞了许多银子,才勉强进得大牢一次,为外祖父送去了一些衣物和食物。然而,那竟是最后一次相见。
“当年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们知道的却太少。先是爹爹,本来说是要去隔壁州府找指挥大人再想想办法,但是回到家中的时候却……双腿被碾得鲜血淋漓,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陪他同去的五章叔,当时一口咬定是路上发生了意外,马车翻下了山崖。但如今细细想来,那一切似乎太过蹊跷。江南地势本就平缓,爹爹当时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更不可能快马加鞭地驾车,又为何会伤得这么重?
爹爹去了,娘亲她……她或许觉得,这世间已经再无指望。那一天……”虞韶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眼眶中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她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樱唇微微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蒋牧霜赶紧伸出手拍拍她的脊背,心疼道:““阿虞,阿虞,别太难为自己了。如果你现在不想说,就先别勉强自己回忆那些往事了。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咱们既然想要探知真相,除了当年陪在伯父伯母身边的旧人,便只有想办法从这些案卷之中寻得蛛丝马迹。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努力还你们家一个清白。”
虞韶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将眼中的泪水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显得更加坚定:
“不错,当年的水患案牵连甚广,处斩官员多达上百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初的两江总督薛诚,只可惜薛家被夷灭九族,族人飘零,只怕如今的境遇,比起我家还要凄惨几分,想要再寻到他们的踪迹,探知当年的真相并不容易。”
那时,上面给外祖父安上的罪名,竟是挟逼河道官员,贪污公款,在堤坝修筑上以次充好。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外祖父一生为官清廉,家中从不蓄养妻妾,只有我娘亲这一个独女。除了祖上留下的一间老宅和几间铺子,家中几乎没有什么余财。我还记得小时候,跟娘亲去浔阳的酒楼吃饭,连能坐进雅间的时候都少得可怜。可以说,整个江南,再没有哪一家的知府女眷过得像我阿娘一样,简单朴素。若外祖父真的贪污了公款,那些贪来的银钱,又究竟去了哪里呢?
再说外祖父的职权,他虽然身为浔阳知府,但主管的不过是浔阳之内的民生政事。当初朝廷要修筑堤坝,派来各地督导落实的,是有实权的河道官员。
那些河道官,都是京城下放的御史,他们手中握有实权,背后还有世家撑腰。而我外祖父,不过是一介寒门进士出身,性格最是谦和内敛,平日里连与人争执都少有,又怎么可能做出挟逼河道官员的事来?这简直是颠倒黑白,无中生有!”
说到这里,虞韶的眼底不禁划过一丝寒意,“可笑的是,当年那个在浔阳负责河道事务的官员,如今竟然还在京城之中高枕无忧,享受着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而我的外祖父,却……”
“那当年的河道官是……”
虞韶闭了闭眼睛,沉沉叹出一口气,才道:“我小时候懵懂无知,对这些朝廷中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也是这些日子,看了钟姐姐陆陆续续送来的当年案卷,我才知道了那河道官的身份。他姓吴,全名吴登,乃是当朝承恩公的第三子。”
蒋牧霜闻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了几个字:“那……那……那岂不是先皇后的父亲,吴婕妤的伯父,还有太后娘娘的亲弟弟!”
虞韶的唇角溢出一声冷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讽刺与不屑:“是啊,正因为他是吴家人,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所以当年本该是浔阳水患案最关键的责任人的吴大人,所受到的惩罚不过是剥去了他一个‘承恩公’的爵位罢了。这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而那些无辜受他牵连的旁人,却是个个抄家灭族,落得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说罢,虞韶又略带担忧地看向了蒋牧霜,“蒋姐姐,其实当初我心中虽有所揣测,觉得浔阳一案背后定有某些大人物在暗中搅弄浑水,但我确实未曾料到,这背后竟然牵涉到了太后的本家。
蒋将军一生忠勇,始终戍守边疆,从不涉足朝堂内的纷争。你也本该在漠北自在驰骋,而不是为了我在宫中寸步难行。
姐姐,你已经帮了我许多,若此案一旦重启,我和慈宁宫,和吴家便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局。我如今尚且是个有皇嗣在身,能“僭越”几分的妃嫔。但我却担心会害了姐姐……”
蒋牧霜打断了虞韶的话,“阿虞,且不说今日若是我爹爹和兄长在,更要义愤填膺,为忠臣蒙冤一申公道。便是我自己也不是个傻的呀。对于你的事情,以及我家中父亲和兄长的立场,我心中自有分寸,会做出最适合的权衡。
后续的案件审理,我可以选择不直接插手,但既然我的人已经前往了江南,便先让他们把最后一件我能帮你的事情办完吧。
前几日江南的人已经传信过来,说方葳蕤已经寻到了,她如今在浔阳一家医馆里帮忙。这可真巧了,方公公这几日便在四处寻找得用的女医,送进行宫中来,我让手下人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尽快把她送到姐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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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门外,依旧如往昔般繁华喧嚣,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不远千里来京寻求商机的商人,眼神中闪烁着对财富的渴望;从郊外挑着担子进城卖货的小贩,步履匆匆,面色疲惫。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架寻常的木制马车静静地停驻在一旁,车身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青布,仿佛是一滴水融入了这片车流的海洋,显得平平无奇,毫不起眼。李五章伸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朝外瞅了一眼,热闹喧阗,原来这就是京城啊……
他搓了搓布满老茧的双手,朝着车内坐于上首的另一人,讨好地笑道:“东家,您看咱们走了这么多天的陆路,总算是到京城了。您看等会儿入了京城,是小的先给您定下间客栈歇息,还是……”
对面包臂坐着的男子,身子挺拔,闻言只轻轻掀了掀眼皮,淡然道:“这京城之中我的人比你熟得多,我在这儿也有私宅,客栈便用不上了。放心吧,我看中的是李掌柜的一手好算盘,既向陈老板雇了你来,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五章想起签契那天三个金灿灿的元宝,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脸上的笑容更真诚灿烂了些,“那是,那是,小的一定为东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聒噪。”冷冷一声,李五章便如同缩头的鹌鹑,再不敢出声了,新来的东家端的是财大气粗,但是这脾气可太暴了!
“入城盘查了。车里都坐了些什么人?别遮遮掩掩的,心里有鬼的,军爷手里的刀可饶不了你。”官差挎着弯刀,走到了车架边,带着刀鞘的长刀忽然将帘子挑起,将李五章吓了一跳。男子却依然不动如山,安稳坐着。
一路跟着的管家,连忙上前屁颠屁颠给官差手里塞了两个荷包“请军爷喝酒”。
官差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过去吧过去吧。”管家这才千恩万谢地上了车。
李五章心中才松下一口气,忽然,颈后一痛,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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