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行宫靠近京郊连绵的云砀山山脉,层峦叠翠,延绵千里。沿着云砀山那迤逦的山脉一路深入,大大小小的皇家园林星罗棋布。而在那巍峨挺立的主峰——玉华峰的山脚下,静静伫立着一座古朴庄严的寺庙,这便是闻名遐迩的玉华寺。
追溯至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在南阳起兵之时,正是得益于出身于玉华寺的惠真法师的鼎力相助,才得以一路披荆斩棘,破敌无数,最终成功问鼎京城,开创了大好基业。太祖皇帝深感惠真法师的恩德,于是在登基之后于京郊之地重新修缮了玉华寺,并将其奉为惠真法师清修之居所,以表敬意。自此之后,历代君王对玉华寺皆是礼遇备至,使得寺中的香火愈发旺盛
由于皇家与玉华寺之间存在着这样一段深厚的渊源,即便是那些身居南山行宫内苑之中,平日里难得踏出宫门一步的妃嫔们,只要向尚宫局递了牌子,也能在一日之前,往来玉华寺与南山行宫之间。宫中许多长久未曾见过家人的嫔妃纷纷趁着这个由头,前往玉华寺,表面上是借香火之名祈福,实则是为了与亲人相见,共叙天伦之乐。
前一日才刚刚向尚宫局递上了前往玉华寺的条子,没想到一大早,尚宫局的女官便亲自送来对牌,来了沉光院。“按照惯例,宫中小主前往玉华寺只能有太监宫女各一名贴身服侍,但是皇上知道是小主要出行,特地吩咐过了。小主如今怀有身孕,身子最是要紧,不拘多少宫人,都能带着一起去。微臣因此特来请示,不知该安排多少车架才合适?”
虞韶端坐在梳妆台前,指尖轻轻捏着一支精致的玉簪,缓缓转了几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钱明和竹影自然是要跟着我一起去的。除此之外,还有我宫中的宫女松声,以及前不久方闻公公送来的女医葳蕤,她们也要一并前往。麻烦大人再添一辆车便是了。”
女官听了虞韶的话,脸上立即浮现出盈盈笑意,“小主说笑了,为您办事,哪里能称得上麻烦呢?”得了虞韶的准话,女官便欢欢喜喜地行礼告退了。
松声在一旁看着女官离去的背影,轻哼一声,“小主刚来宫里的时候,可不见她们这般殷勤。如今见小主得皇上宠爱,又马上要有小皇子或小公主了,倒是一个个往咱们沉光院跑得勤快。”
竹影闻言,轻轻屈起手指,在松声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小主宽容心慈,但我却瞧着你越发不稳重了。拜高踩低本就是宫中常态,有什么话放在心里就好,何必说出来落人口实,给小主添麻烦呢?”
方葳蕤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捏着袖口,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那格外丝滑的绸缎,立刻警醒地松开。这宫中人的衣裳,所用的料子都是自己做梦也不敢想的,哪像自己家中那些粗布的棉衣,若是自己粗手粗脚地扯坏了,那可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竹影绞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服侍虞韶净手,松声则在一旁将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石榴花钗稳稳地插入虞韶如云的乌发中。方葳蕤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想要为虞韶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小姐……不,小主。”她学着宫人们的语气,用吴侬软语夹杂着京城的官话腔调,小心翼翼地说道,“微臣……微臣能做什么呢?”
虞韶见方葳蕤那颇为窘迫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酸楚。她赶紧起身,将方葳蕤拉到自己身侧坐下,“方姨,您可是看着我和姐姐长大的。如今您要这样和我见外,可真是折杀我了。若是今夜娘亲入梦来,定要狠狠地骂我一顿才成。”
“小主……”
“如今没有外人在,方姨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昭昭就好。”
方葳蕤有些不敢应,却见虞韶眉头一蹙,眼中便好似含了点点水雾,“自从娘亲和姐姐走后,我许多年都再也没听见别人这样唤过我了。”
方葳蕤的心瞬间被融化了,一句“昭昭”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叫出了往日熟悉的称呼,那份久违的亲切感瞬间涌上心头,后面的关切与问候也变得自然而然起来:
“可恨我当日竟听信了那石娘的鬼话,总想着她是知府大人的旧仆,总不至于害了主家,以为你们姐妹已经被族中人接回了老家。谁知道!那石娘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竟将你们姐妹置于死地而不顾!”
方葳蕤说到这里,声音不禁哽咽了两声,眼眶也微微泛红,“孩子,你这些年实在是吃尽了苦头!你忽然派人来江南将我接来京城,又特地安排我入行宫和你相见,是遇着了什么难处,要方姨帮忙的吗?”
方葳蕤眼中的关切实实在在,没有丝毫的虚假与造作。虞韶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打趣道:“就不能是我如今发达了,还惦记着方姨曾经帮过我们家的大忙,要好好谢谢您不成?”
然而,方葳蕤却连连摆手,语气坚定地说道:“若真是这样,昭昭还是快快放方姨回江南吧!当初是小姐——也就是你娘亲救了我一命,我一生都感念老知府和你娘亲的恩德。后来大案虽起,但是我一个老百姓,能帮忙的地方实在太有限。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又如何敢在接受昭昭你的感谢呢?”
方葳蕤语气慎重,虞韶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低声道:“感谢方姨的心是真的,但是这次打扰方姨,我也的确……有事相求。”
“昭昭,你有什么事要帮忙的,直说就好。只要方姨能帮上忙,一定……”
虞韶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闪烁着坚定与决绝:“我想让朝廷重审浔阳旧案,还外祖父一个清白,为我那些无辜枉死的亲人申冤。”她的声音虽柔和,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方葳蕤的心上。
方葳蕤只停顿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坚定道:“昭昭,方姨愿意帮你!这么多年了,我午夜梦回时常常想起老知府,想起你娘亲,心中总是充满了对老天不公的愤恨。他们是那样好的人,当年被安上的罪名,我一个也不信!
如今小果儿和小叶子也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就算没有我,也还有你们方叔照应着。我算是了无牵挂,再也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
只是……我对于当年的案子知道的并不多,那些朝廷官员们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昭昭,我要怎么帮上你呢?”
虞韶握住了方葳蕤的双手,她手布满厚厚的茧子,是多年劳作留下的印记,和这宫中女眷的柔荑截然不同,却是牵着她卖过糖葫芦,做过桂花糕的熟悉与温暖。
“方姨,我毕竟是宫内之人,如今虽然得了一些皇上的宠爱,可是……您也知道的,帝王宠爱嘛,总是瞬息万变,难以捉摸。我固然可以利用这份宠爱,在皇上那儿为爹爹娘亲求一份恩典,或者是宽恕。但是,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我要的是将当年的浔阳案查得清清楚楚,彻底还所有人一个清白。我要让那些被冤枉的灵魂得以安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要敲响京城的登闻鼓,将这件事情闹大,将当年草草定论的浔阳水患案,摆在天下人的目光之下。”
“所以,昭昭你需要我,去做这个敲鼓之人?”
“不错。但是,方姨,你须知,一旦登闻鼓响起,即便是作为申案之人,也难免要面对朝廷百官的质疑,甚至可能需要直接面对圣上的询问。方姨,你若是心中有所顾虑……”
方葳蕤不等虞韶说完,便用力拍了拍虞韶的脊背,打断了她的话,“昭昭,你也别太小瞧了你方姨。我这腰杆子硬得很,为了老知府申冤,为了还他一个清白,我自然是不会胆怯退缩的。那我是不是越快敲响这登闻鼓越好?要不今天昭昭你就让我出宫去京城,把鼓给敲了吧……”
虞韶连忙拦下就要起身的方葳蕤,“方姨,方姨,你先别急,这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要想翻案,咱们得确保一击必中,所以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如今,你先陪我一起去见两个关键证人吧?”
“证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虞,阿虞,尚宫局的牌子是不是送来了?咱们快些去玉华寺吧!”紧接着,蒋牧霜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沉光院。她一进门便径直走到虞韶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臂,贴近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冷静而小声地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得快些行动,李五章和石晴娘都已经被我绑来了,此刻正藏在玉华寺旁边的小竹林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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