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他手中的朱笔不受控制,在奏折上狠狠划出一道鲜红且刺目的痕迹,如同滴落的血泪,触目惊心。他豁然站起身,连宽大的袖袍扫过桌上摆放的茶盏都恍然未觉。
一路疾驰,马蹄声回响不绝,即便是这匹日行千里的宝马,在连续的山路兼小道奔波后,也不免有些气喘吁吁。
赵煜未等马停稳便翻身下马,一刻不停地往寺中走。方闻气喘吁吁地赶到,一颗球似的从马背上滚下来,双脚几乎同时着地,随后便迈开步子,一路小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皇上——!”
然而,在玉华寺门前,赵煜的脚步却顿了顿。方闻一个急刹,险些因惯性而失去平衡,好在他反应迅速,及时稳住了身子,一脸疑惑地望着前方停下的帝王。
“皇上?”方闻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煜的声音沉闷而艰涩,他缓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曾经钦天监说过,朕命星近破军,是以杀止戈之征兆。朕当年在漠北杀戮太重,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有违天和,总是给身边人带来伤害。当年母妃是如此,如今阿虞——也已经是第二次遇险了……”
方闻心中狂跳着,“皇上!当年钦天监里,哪一个不是摄政王安插进去的亲信?他们的话,岂是能轻易相信的胡言乱语!皇上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自有神灵护佑。
当年太妃娘娘……那也不过是潜龙在渊,一时受困于奸人之手罢了。如今皇上您已坐拥四海,万民归心,龙气如日中天,何愁不能庇佑身边之人?昭美人就算几次遇险,也都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啊!”
赵煜闭了闭眼,半晌,只是喃喃道,“是啊,阿虞还等着朕,她一定害怕极了,她那么盼着那个孩子……”赵煜的喉头突然一涩,
没能说下去,提步迈入了寺中。
赵煜一路策马而来,身上只穿着微服的便装,院子里的妃嫔们乍然看见圣驾,又惊又疑,连忙行礼请安,“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都起来吧。”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好远,只留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妃嫔们这会儿才从心中觉出几分酸味,“哼!那狐媚子,竟这般得皇上的心意。”
“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吧……”
“别自欺欺人了,以前没孩子的时候,皇上不也天天往昭美人那儿去,也没见往姐姐的宫中多走走呀。”
“你!你上次侍寝还在两年前呢,有什么好得意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昭仪终于不耐烦地锁紧了眉头,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都住嘴!再吵下去,本宫看你们是要好好学学规矩了!”
妃嫔们闻言,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她们的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周昭仪身上瞟去,要知道,昭美人虽得宠,但周昭仪才是那个曾经从云端跌落的人呢,也不知道此刻心中是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呢。
周昭仪此刻望着太阳下摇曳的树影,心中却奇异地回想起多年前的旧事。那是她刚刚入宫半年时候的事情,她因为天生体寒不能有孕。为了维护家族的颜面,她入宫之后一直按照爹娘的叮嘱,小心翼翼地避开太医的诊视,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终究还是让她在赵煜面前露出了破绽。
她当时忐忑极了,生怕从赵煜眼中看到厌恶不耐烦的神色。然而,当她鼓起勇气,迎向那双眼睛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并没有她所熟悉的遗憾和怜悯。
赵煜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平和而温暖:“朕纳后妃入宫,也不只是为了生孩子的。朕听说,你在家中是长女,将将军府操持得井井有条,弟妹也教养得极好。你既有这般才干,不如以后就帮着朕协力六宫吧。”
那一刻,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以为那是帝王难得的柔情。可是如今想来,当日赵煜的眼中,虽然没有厌恶,却也没有真正的心疼。他的眼神淡然无波,仿佛是在谈论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丝毫不起波澜。
她曾以为,那便是帝王的宠爱了。如今才明白,所谓的宠爱,从来都是有宠而无爱。他明明也会为了旁人,心急如焚,痛彻心扉。
宫女瞥见周昭仪嘴角的一抹冷笑,心中惶惶,“主子,您……”
周昭仪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一字一句都沉甸甸的,“本宫没事,只是觉得累极了,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扶本宫去歇一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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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韶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从黑甜的梦中醒来,四肢百骸都如同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酥麻麻的舒适感。她心中暗自赞叹:林之焕的医术果真是非同凡响,这让人伪装成假晕的药,没有什么副作用不说,吃了竟然和睡了一觉一般舒服。这段时间日夜都操心着浔阳的案子,她倒是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阿虞。”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虞韶觉得自己的掌心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她微微侧头,便对上了赵煜那双满含担忧的眼睛。
室内已经是黑夜,影影绰绰的灯火倒映在他乌黑的眸底,将原本凌厉寒凉的凤眼都染上了暖意。
虞韶心中泛起细微的愧疚,那感觉就像是春蚕在一点点地啃噬桑叶,每一下都让她心尖微微地疼痛。
今日的这一切不过都是自己和牧霜早就商量好的局,提前找林之焕拿到了假晕的药物,就是钱晓晓的突然动手,也在意料之中。可是如今对上赵煜不含半点作假的担忧,虞韶的心中却有些难受。
她低下头,避开赵煜灼灼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冰凉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溢出,沿着脸颊划落入枕席,“皇上……宝宝怎么样?宝宝还好吗?我好害怕……”她紧紧回握着赵煜的手,哽咽着,颤抖着,竭力地表演着一个惊慌失措的母亲。
赵煜心疼地将虞韶拥入怀中,他温柔地牵着虞韶的手,轻轻地引着她的掌心覆盖在圆润的小腹上,“宝宝很好,也很乖,它只是有些担心娘亲。从朕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时辰,宝宝动了十七次,每一次动作都很轻柔,生怕会吵醒娘亲呢。”
虞韶指尖一颤,掌心忽然感受到小腹处传来的动静。
赵煜的声音在耳畔温柔的响起,“你看,宝宝也知道你醒了,让娘亲安心呢。”
虞韶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赵煜的脖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地滴落,很快就将他的前襟染湿了一片。她在他宽厚的怀抱里颤抖着,哽咽着,不知道泪水究竟为了谁而流:“皇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宝宝……对不起……。”
赵煜心中大恸,眼眶干涩到有些酸楚,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将一晃而过的水色掩藏。紧紧拥抱着虞韶,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掌心轻柔地贴在虞韶的脊背上,动作温柔,像是在给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顺着毛发,“阿虞,不是你的错,是朕不好,是朕没有护好你……”
好一会儿,虞韶才在赵煜怀中抽抽嗒嗒地勉强止住了泪水。
赵煜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冽的光芒,“伤人的钱宝林,朕已经让方闻着人先带回京城看管起来了。她日后绝不会再有机会接近你和孩子,更不可能有机会伤害到你们。至于那个引发事端的妇人,虽然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但她终究是个无辜被卷入其中的可怜人,朕……”
虞韶从赵煜眼中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脸,眼眶红肿,抽噎着打断了赵煜的话:“皇上,那个老妇人,能不能让臣妾再……再见一见她?”
“怎么?你是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吗?”赵煜的神色凝重起来,“你是觉得她背后是受了旁人的指使故意要害你和孩子?”
虞韶轻轻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滑落,声音中带着几分惶恐:“不……只是,臣妾觉得她的样子有些眼熟,像是……像是臣妾过去认识的某个人……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臣妾也不确定,真的不确定……”说到这里,虞韶的眼眶更加泛红,整个人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瑟缩着裹紧了身上庇体的毛。
赵煜心中隐隐划过一个猜测,却心疼更甚。他温柔地握住了虞韶轻轻颤抖的指尖,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将那份冰凉化解,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阿虞。想见就见见吧,朕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她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你现在都不必害怕了。”
“嗯……我不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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