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在隧道中无限穿梭,怀表刚到十八点整,隧道顶端的长型白炽灯稳定输出,在列车里投下一道又一道闪烁的光斑。
【列车即将到达蒿麟站,请前往蒿麟的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左侧门内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广播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郁离坐在角落的位置,她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又被其他反射光模糊成一团,搭在窗沿上的手被衬得格外白皙。
突然有人踩在了薄雪上,黑色的影子笼罩了她,郁离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鞋尖亮着反光。
这位皮鞋主人轻轻开口:“郁离。”
来者开口很轻,声音稚嫩却又平稳,可这声音令郁离神色一僵。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她便不自觉抬头,看见了一刚满十六岁的小屁孩傻傻呼呼、一脸不满地与自己头顶倔强的呆毛斗争,表情有些不自然,说出的话却是小心翼翼。
“嗯?这次又怎么了?”郁离同样小心翼翼,生怕声音重了点,那人就会消散在夺目的白光里。
“没什么。”丁敏缘说话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郁小姐,我,丁敏缘,你的妹妹,已经满十六岁了。”
“嗯,我知道。”郁离笑着朝她伸出手,在快要触到丁敏缘的脑袋时,又如触电般收回,随后说道:“十六岁也是小孩子啊。”
“喂!我都十六岁了,你怎么能这样!”丁敏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头顶的呆毛因为生气而弹起。
她紧紧地盯着郁离,见对方没什么话要说,倏然有些失望,“你不能总把我当小孩……你这样,真的好过分。”
说着嘴一撇,感觉要哭出来了,“……也是,你从来都没有正视过我。”
郁离开口欲要辩解些什么,可是一阵动车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传来,连她自己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清。
【列车即将到达蒿麟站,请前往蒿麟的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左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广播的声音渐渐清晰,梦境开始崩塌。
丁敏缘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紧张地自顾自玩着手指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自卑,“我喜欢你啊……可你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白光渐渐从丁敏缘的身后开始蔓延,模糊到看不清她的脸。
列车突然发出震颤的巨响,郁离在慌乱中伸手想去抓丁敏缘,可是手指却从她的虚影穿了出去。
“等等……敏敏!”
强烈的灼烧感迫使郁离阖上眼帘,她忍着刺痛抬眼看向丁敏缘,泪水倏然夺眶而出,“再等一会儿……别、别走……对不……”
最后视线模糊的中心,郁离看到丁敏缘坐在原地,将头埋在双膝里,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泛红,她自顾自地说:“别担心,郁离……我真的不怪你……”
随后自嘲笑起来。
“可是同样的,好可惜啊,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你喜欢我……”
【列车即将到达蒿麟站,请前往蒿麟的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左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广播滋滋,又离得远了。
“别……”郁离耳朵一阵刺痛,大口喘息着醒来。
她浑身黏腻发痒,眼眶湿润模糊,抬眼便看见身边的乘车员紧张兮兮地似乎盯着她看了许久。
郁离回以抱歉,然后微笑坐好,可还没坐稳,身体因惯性身体而不住地向前倾,脖子上的金色怀表嘀嗒个不停。
列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
郁离敢保证在雨后坐上动车穿过隧道抵达蒿麟,是她十八岁之后做过的最冒失、最错误的决定。
她并不喜欢如此拥挤的城市,可往日犯下的罪孽日夜凌迟她,要是停下脚步,她或许会被自己的羞耻心谴责致死。
目的地蒿麟——久别重逢。
【列车已到达蒿麟站……】
动车速度渐缓,停靠在了站台,旅客陆续下车。
郁离不紧不慢地坐在原位看向窗外——窗外隐约高楼林立,楼盘依山而建,似乎是拔地而起,蘑菇似的色彩星星点点看不到头。
整座城市就像一锅装着麻辣香料菌子鸡杂的火锅,蒸汽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这种视觉上的拥挤使她浑身不自在,就像囚徒困兽身处狭窄的牢笼,皮肤下血管循环的血液黏糊糊的,快要和异样的情绪一起回流。
郁离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蒸汽撑得难受,要是再不来下一场暴雨,恐怕她将病入膏肓,寸步难行。
所到之处形状各异的楼房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能被一场灾难覆灭,数不尽盘根错节的马路如同沾满胶水的布带般滚走了千亿浮沉。
“小姐,您是第一次来蒿麟吗?”
“嗯?”郁离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小女孩手捧着宣传单,笑得灿烂,“如果您是第一次来的话,不如去试试旅客专线,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
“谢谢。”郁离回道。
意外之喜?
她默念这四个字,转变路线,走向了旅客专线。
旅客专线在蒿麟的环城路上,专线航班是慢速磁悬浮列车。传单上说,它绕着整个蒿麟行驶一圈只用花上**个小时。
在这座忙碌的年轻人鲜少有闲暇时间参观供自己生长的城市里,航班上大多是颐养天年的老人和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
郁离同那些闲人不同,她孤身来到这座城市无心消遣,但步履不停实在让她身心俱疲。
况且女孩那句意外之喜的确触到了她心口的柔软。
这么多年来游走四方四处,只是为了远离玥涯湾,以及……等待。
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丁敏缘和景瑜的落脚地——蒿麟。
只是见面后她该如何面对她们呢?
郁离检完票上车,径直走向最后靠窗的座位,她静静地盯着窗外的景色,窗外是高速发展的赛博朋克风的新城市,这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新奇。
同时,也让她心中的罪恶感被分担了一些。
分离,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重逢也是。
它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不堪留在过去,构建起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所以,郁离在三年前向大海祈愿,如果她们能再次相遇,那她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洗清罪孽。
可是罪孽洗得清吗?
一个短暂且诡异的梦,她好像又跌落进那个阴雨绵绵的季节,她们的遇见,交错,存活,以及犯错。
她们坠入无人的深潭,坠入无尽的梦中,层层囚牢。
来蒿麟时,郁离抽空回了一趟玥崖湾。
那时候白渐舒已经完成高中学业,十八岁的少女比三年前还要孤僻许多,眉眼处都是若即若离的冷漠。
郁离回家时,白渐舒正坐在窗户上看海,窗户向外大敞,试卷飞得满地都是,厨房里高压锅正哐吱放着热气。
白渐舒周身是因为昏沉的天色而模糊的天际线,她两只脚放在泛黄的空调机上晃来晃去,“姐姐,你回来了?”
疑问中带着质问。
海风沾染着些许海洋的咸味,融进郁离身上的花香里。
她看着白渐舒的背影,倏然有些愧疚。
她们三个人都仓促地逃离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却独独将最小的白渐舒留在这里完成学业。
“嗯……我回来看看你。”郁离回到了这个她三年没踏足的旧处,连脚都不知道朝哪儿放,“你想好去哪座城市了吗?”
“想好了。”白渐舒光着脚爬下窗户去厨房盛汤,一边忙碌,一边不冷不热地说,“不过我要去的地方,姐姐你去不了的。”
“为什么……”郁离没由来地心慌,生怕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也倏然破碎消失,就如同三年前那个夏天,她意识不清地回到家,看见一地鸡毛,和红着眼眶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白渐舒。
几年前四个人还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郁离和景瑜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拉扯起丁敏缘和白渐舒,以至于记忆中二人的背影总是重合。
郁离想,她或许真的足够爱丁敏缘,以至于后来有人似她三分,她便慌了神。
“蒿麟。”白渐舒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满是悲伤,语气确是冷淡,“景瑜写了封信寄给我,她和丁敏缘要在蒿麟定居了。”
“姐姐,我要去蒿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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