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意安那里出来时已是夜幕低垂，岑云青非要跟着岑昭。岑昭无奈叹了口气，不得不牵住他。
前些日子跟着她在逃荒路上时分明还好好的，今日怎么这么粘人？
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发现了什么？
岑昭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岑云青，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
外面的官兵还在排查灾民的身份，似乎是搜出来了细作，吵吵嚷嚷的。
这才第一天，细作会那么没脑子，才进城就暴露了？
不过岑昭一打听才知道，如今的细作还真是那么没脑子。官兵都说了五日后排查核对完每个人的身份才能在城内自由行动，那细作倒好，非要出去，结果一套问，又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才被抓了。
此外，她还打听到，那位女郎中，姓徐。
在禹州“徐”是个大姓，如今的太守大人便是姓徐，不知这两人有没有关系。
转了一圈，岑昭踩好点，记住了这里的布局，慢悠悠地带着岑云青回了自己的住处。
此时被分在这屋的两人也在，与岑昭同样是十一二岁的少年，看起来是兄弟俩。那二人本来不拘小节地坐在地上说笑，见岑昭来了，纷纷站起来和她打招呼。
“小兄弟，你可算来啦，刚刚我俩还在猜你会什么时候回来呢。”其中一人凑进她笑嘻嘻地拍了拍岑昭的肩膀。他瞧见跟在岑昭身后的岑云青，不由得诧异：“这位是？”
……手劲可真大。
岑昭不动声色避开对方得寸进尺的手，挡住身后的岑云青，却不想身后的人在她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她抓住岑云青的手腕，示意她知晓了，然后仿佛什么都没觉察到一般，脸上挂起笑容：“这是鄙人家妹。两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对方见她不吃这一套，小声吐槽了一句：“小小年纪就那么文邹邹的。”他悻悻收回手，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就是想跟你认识一下，毕竟咱还要一起住好几天呢，是吧？”
“对啊，小兄弟，你是从青州来的吗？听你的口音像青州那一带的。”另一人也凑了上来。
岑昭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他的话。
那人宛若没有看出她敷衍的态度，继续攀谈：“我俩是淮州人，离得近，也算是老乡了。我们想着初来乍到，刚到禹州大家都人生地不熟的，认识一下也好有个照应不是？敢问兄台大名？”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奥对，你还不知道我们叫什么吧？我姓李，单字迁，这位是我哥哥李铭。”
“李兄，”岑昭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岑昭。”
“岑昭，好名字，好名字啊。”
问完名字，两人不死心地还要拉着岑昭东扯西扯，可惜没说几句就没了话题，兄弟俩彻底被她冷淡的态度打败了，不再执着于此，大晚上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倒是给岑昭和岑云青留下了单独相处的时间。岑昭扫了一眼外面，关上屋门，转头就看到岑云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后，不免有些好笑：“怎么了？”
“哑巴妹妹”开口，吐出男童的声线：“那两个人……七天前他们混进了流民的队伍。”
“好，我知晓了。”岑昭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乖一点，我送你回去，不然一会儿他们又回来了。”
岑云青有些委屈巴巴地瞧着她，明明岑昭只大自己三岁，表现的却像他的长辈。
看着他的眼睛，“你后悔吗”四个字在岑昭嘴里转了一圈，又吞下去，转而低声问了一句：“怕吗？”
“不怕。”岑云青声音闷闷的，手指缴住她的衣角，“姐姐，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岑昭一怔，下意识说：“没有不信你，只是……”不想把你卷到这些事里来。
毕竟他不是卫家人，跟卫家也没有关系。
而岑昭，在卫家全族被杀的时候，往后余生所做的一切，都只会和报仇有关。
她不愿再多一个人背上仇恨。
“可是姐姐，”岑云青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直直地与她对视，赤诚而坚定，“我想帮你，不会怕。”
“更不会后悔。”
“你还小，云青。”岑昭低着头，千言万语汇成这一句话，她背对着烛火，眼底的情绪被暗影遮住，岑云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可是岑昭也才十二岁。
岑云青想。
———
五日如白驹过隙，很快他们便可以在城内随意走动。
连阴了几日的天终于出了日头，鎏金般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虽然没有温度，但也带走了空气中的一丝寒意。
这几日无聊的很，岑昭的事也不急于一时，一早便带着岑云青出了门，去帮林意安买药。
药方是郎中早就写好的，岑昭交给小厮后等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药就抓好了，正要付钱，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日给林年看病的女郎中。
“徐小姐，这是您的药。”
“多谢。”
“您慢走。”
女郎中接过药正欲转身离开，“徐郎中。”岑昭开口喊住她，“你也来买药？”
话里透露着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岑昭和徐郎中是认识多年的旧识。实际上，岑昭只有第一日见过她一面，往后几日都没再见她去为灾民医治。
但岑昭的直觉告诉她，这位徐小姐，不是那种会做事做一半的人。
“你是？”徐筝疑惑问道。
“那日您为林年医治的时候我们见过。”
徐筝想起来了，眼神扫过岑昭身后的岑云青：“你们也来买药吗？”
“对，给林年妹妹拿的。”岑昭笑里带了点羞赧，“顺便给云青谋一份职，我想着她对药材比较熟悉，在医馆药铺找份打杂的活也是可以的，可惜走了几家铺子都不收……”
徐筝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们跟我来，我知道有一家医馆缺打杂的人，但还得等几天。”
“多谢徐郎中好意，只不过……”岑昭垂眸，怜惜地抚着岑云青的头发，看起来有些伤感，“我妹妹她……两年前因为一场病坏了嗓子，如今无法言语……”
岑云青带着歉意朝徐筝一笑，似乎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好意。
“无妨，分清药材靠的是眼鼻口，又不是凭借嗓子。”
岑云青抿唇，眸中光芒闪烁着，似乎非常开心，迅速朝徐筝比划：多谢徐姐姐！
还没等岑昭解释，就听到徐筝温柔的语气：“没事，本来就是医馆缺人，各取所需罢了。”
岑昭惊讶：“徐郎中也懂手语？”
“略懂一二，有时候会用到。”
“原来如此。”
经此一番，三人之间的关系明显亲近不少。
“徐郎中怎么买了那么多药？”岑昭瞧见徐筝手里拎着一大包药材。
“我正要去栖留所，这些药都是给灾民的。他们初来乍到禹州，还经历了灾荒，恐怕手头比较困难，没有银钱买药。”徐筝脸色凝重，眉头久久未能舒展。
栖留所就是给进城的灾民居住的地方。
“徐郎中有心了。”岑昭眉眼弯弯，极为真诚，“徐郎中不仅医术好，还是菩萨心肠。”
徐筝被她夸的有些脸红，摇了摇头，说：“你们现在回去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刚好顺路。”
“好，稍等一下，我去付下银钱。”
待岑昭付完钱，徐筝便和她一道回了栖留所。
“劳烦云青姑娘帮我把药带给林夫人，我便不过去了。”徐筝还需把手上的药分给其他急用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着徐筝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岑昭拦住岑云青的肩膀往前走，从后面看完全是极为亲昵的兄妹俩。
她凑得近了些，说话时气息喷洒在岑云青的耳侧：“过几日你跟徐郎中去医馆，探一下她的身份。”
岑云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下意识摸了一下发痒的耳尖。
吩咐完任务的岑昭毫不留恋：“你把这两份药一同给林夫人送去吧，我就不和你一起了。”
岑云青一怔，还没从方才的亲近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这句话，顿时抓住岑昭的衣袖。
他用另一只手比划：我要和你一起。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岑昭看着他可怜兮兮如同怕被抛弃的猫儿一样的眼神，抬起手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又添了一句，“乖。”
于是，岑云青心甘情愿地去送药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岑昭忍不住勾唇，还真是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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