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方沅是抱着方锦时醒过来的。
他这人换了个环境就睡不着觉,好容易睡着了早上也会很早就醒,结果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怀里抱了个人。
不是方锦时又是谁!
早晨六点的晨光穿过树枝和窗帘的重重阻隔,艰难地照亮这一张小床,方沅看着怀里的人,大约是刚醒来脑子还没开始转,他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在那儿抱着人发呆。
怀里的少年比想象中还要瘦,却比看上去要暖和很多,软软的一团,裹着雪白的睡衣蜷缩在他怀里,两只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裳,睡得似乎很香甜。
方沅:“…………”
他看看自己主动抱着人的动作,心说怕不是半夜里睡迷糊了,把这人当成了阿生。
不然真是见了鬼了。
他轻轻抬起自己圈在人腰上的胳膊,屏息凝神地开始去撬方锦时抓住自己衣裳的手。
方锦时本是轻轻抓着,谁料他才拿着他的手往后挪,少年一下条件反射似的蜷缩起手指,紧紧的攥住手中的布料。
方沅抬眼看他,冷不防就听见少年在睡梦中的呢喃——声音细细弱弱的,在叫“哥哥”。
方沅微微一愣。
他的表情瞬时复杂起来,某一瞬间想着要不算了,再躺一会儿等这人醒过来也成。可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快要六点半了。
他不想跟方氏夫妇再遇上,更想早点回家给喻生买包子,顿了顿,就又去试图把少年的手拿开。
他观察着怀里人的睡颜,看着不像要醒的样子,就稍稍用了点力,结果他就看见了——在方锦时的眼角,蓦地流出了一颗泪,很晶莹,在熹微晨光中像一抹暗淡的流星,缓缓滑落他脸颊,最后没入了少年漆黑的鬓发。
方沅怔然。
胸前衣服上的手指忽然松了,面前的少年把手收回去,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方沅手肘支着上半身,嘴唇抿得很紧,落空的那只手犹豫着。
还是没有去碰他。
他坐起来,慢慢地理了下衣服。
他睡觉的时候没有换上方太太给他拿过来的睡衣,仍旧穿着自己的T恤,现在胸前一团凌乱,廉价的布料上布满了褶皱。
方沅有点心不在焉地抚着褶皱,又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方锦时背对他躺着,单薄的肩颈上骨骼嶙峋,不知道是真醒了,是还睡着。
他抿了抿唇,随手拢了下散乱的头发,就揭开被子起床了。
他还是装没看见好了。他想。
不然要怎么办呢。
方氏夫妇还没起身,方沅拎着自己的书包跟保姆说了一声,就直接走了。
清晨的风也冷,带着一点露水的湿意,送来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鸟啼,裹着林间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东天已经铺了两片金红的霞云,很瑰丽,早行的人却无心欣赏。
方沅挎着包,心不在焉地沿着盘转的公路往山下走,眼前却一直都是熹微晨光中,方锦时眼角沁出的那颗泪。
流星一样,不断地从他心脏上划过去。
有点涩,有点疼。
方锦时……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他来说是什么呢?曾经他恨他,因为他是父亲背弃了母亲的产物,后来他恨他,因为他能不能全胳膊全腿儿好好长大全取决于他,方沅的命,从生下来就是方锦时的祭品。
可现在呢?
他对姜雨已经完全没有了感情,对方和志也只剩下了厌恶,可他对方锦时呢?
他……不知道。
身后蓦地传来汽车鸣笛声,他下意识想到霍屿,然而回头看,却是另一辆没见过的车。
清晨的盘山公路上有些淡雾,前前后后都看不见行人,方沅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那车却在他身侧停下来。
方沅抓紧了书包,看着这辆车。
后座上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少年冷漠的侧脸。
方锦时并没有看他,只冷冷道:“上车。”
方沅愣了愣。
他不动,方锦时也不说话,空气无声地僵持。须臾,方沅抿了抿唇,绕过车尾上了车。
方锦时穿着一身很好看的黑色小西装,左边胸口上绣着校徽,方沅粗粗扫过一眼,似乎是A大附中的字样。
他才想起来,方锦时今年也是十七岁,应该念高二。
A大附中是很有名的中学,录取线很高,如果方太太没有给学校塞钱的话,那方锦时念书应该很不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多看对方一眼,就一路沉默到A大。
青年下车后,司机遵照吩咐把车停在了街边的行道树下。方锦时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望着不远处的人。
手里把玩着一颗用餐巾纸折成的心。
方锦时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他匆匆起了床,胡乱换了衣服,连饭也没吃,就催着司机送他去学校。
就为了捎某个冷漠无情的家伙下山,然后饿着肚子坐在这里看他给现在的弟弟买包子吗。
早晨七点钟,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A大东门口对面的小吃街尤其热闹,到处都是卖早点的摊贩,东西比这个大城市的别处更便宜且实惠,包子油条的香味随风飘到很远。
人来人往的熙攘中,背影削薄的青年立在一处包子铺前,雾气蒸腾,他俊秀的侧脸上表情淡淡,在和老板说着什么,随后掏出他那个破手机扫了码,接过老板递来的两袋包子和一杯豆浆。
方锦时来来回回捏着那颗纸折的心,抿着唇想,包子是他和那个喻生一人一袋,豆浆肯定是给姓喻的一个人。
这个家伙从来都是这样,他就是知道。
然后他就看见青年转了身,拎着东西直直朝这边走过来。
方锦时偏头看了眼另一侧车窗外面。
难道方沅和那个姓喻的住的地方在马路对面吗?
再回头,方锦时动作一顿。
——瘦瘦高高的青年正站在他的车边,抬手敲了敲他的窗户。
方锦时有点发呆,但没有忘记把手里的纸心动作很快地塞到书包底下。
他降下了车窗,表情冷漠:“落了东西?”
青年摇摇头,从右手一堆东西里分了一份包子给他递过来,还有那杯唯一的豆浆。
方锦时闻到熟悉的香味,心跳微微有些快:“干什么?”
“……给你的。”方沅的左手伸到他眼皮底下,手背上一抹艳红的纹身晃人眼。
Polaris,北极星……是谁的北极星?
方锦时心思飘远了一瞬,又很快被鼻尖热腾腾的香味儿拉回来。
“包子是香菇肉馅的。”方沅开口,声音有些低,“希望你口味还没变。”
方锦时:“…………”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下。
他小时候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饮食必须清淡,吃肉要严格控制,每天只能吃一点点,但方家保姆给他做的肉也是清汤寡水,很难吃,委屈得他抱着没有盐的鱼汤直掉眼泪。
方沅就偷偷给他买肉包子。全是肉的太腻,海鲜的他又不能吃,方沅就给他买香菇肉馅的,揣着他自己攒的零花钱,放学买,藏在书包里偷偷带回家,悄悄地塞给他。
一直到青年从他的生命里猝然消失,他吃了很多年,从来都没腻。
时隔多年的味道从青年递到面前的袋子里直飘到他鼻尖,应该是有点儿陌生了,却又好像熟悉得要命。
方锦时紧紧攥着手指,语气尖锐:“我早就不吃了,拿走!”
眼皮底下的塑料袋停了停,竟然真的被拿走了。
方锦时心中一瞬间涌上大股大股的委屈,眼圈儿差点要变红。
却看青年把包子和豆浆都递给前头的司机,道了声谢就走了。
方锦时偏头看着他大步走远。青年瘦高的身条在晨光中尤显挺拔,垂肩的长发有点儿乱,被清风牵起又落下,惹来好些人的回首和瞩目。
而他对一切都置若罔闻,径自穿过簌簌而落的银杏叶,一手拽着书包,另一只手上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袋包子。
半晌,方锦时收回视线,前面的司机正捧着包子豆浆有些犹豫:“小少爷,这……?”
“你要吃,就自己去买。”方锦时红着眼圈伸出手,“还给我。”
·
方沅没时间去纠结方锦时,他所拥有的时间比他预想得还要紧迫,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逃避。
方和志屡屡催促他去和霍家那位“准未婚夫”见面,美其名曰“年轻人一起见个面,吃个饭,出去玩一玩,也好培养一下感情”。
方沅冷笑。
怎么,难道他那好父亲觉得,挂个相亲的名头就可以掩盖包办婚姻的事实,再有一点“感情”,就能让霍家欢欢喜喜送出更多的“聘礼”么。
而他那天晚上之所以答应得那样干脆,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得尽快采取措施了。
先去见了这位传说中的霍家少爷,他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怎么走。
如果能直接策反对方,说服对方去反对这桩联姻,是他预想中最简单也最省事的办法。他的话没人愿意听,这位的话也没人听么?
如果不能,那他只怕是……难免要做一些荒唐事了。
方沅盯着手机里百度百科的搜索页面发呆。
他从没见过“霍家那位”,也根本不知道他长了个什么样子,网上只能搜索出他光鲜到极点的高学历和商业上的种种天才之举,除此之外没有哪怕只一张清晰的照片。
他只知道他叫“霍与章”。
霍与章,霍与章……莫名其妙的,他又想起了霍屿。
是因为这两人的名字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么……?
方沅呼出一口浊气,按熄了屏幕。
到了这周五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他就收拾收拾,准备再去一趟钟与集团,“觐见觐见”这位传说中霍家真正的掌权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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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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