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韵僵在原地,韩冬、车祸、医院……这几个词像烟花一样在脑子里炸开。
恍惚间眼前变得一片雪白,喧闹声如列车般飞速向身后驶去。
白色地板上凭空出现两张病床,上面躺着什么活物,被子随着呼吸声上下起伏。不知从哪刮来的风吹开被子一角,右边那张床上露出一小股黑色头发……
“你没事吧?”
众人的欢声笑语霎时灌入双耳,何秋韵机械般地抬头,秦泽琰伸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事。”他说着下意识往迟宴那边看去。
“兔子先生”正被小孩们围在蛋糕中间,皱着眉听小客人们争论应该如何平均分配。
何秋韵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挂断电话就往外赶。
他拍拍秦泽琰的肩:“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急事,能麻烦你帮我给迟宴和岁岁说一声吗?谢谢。”
四十分钟后,市中心医院。
“您好,请问四十分钟前出车祸送过来的病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什么名字?”
“韩冬。”
小护士翻动病历本的手一顿,她抬起头,转着眼珠从上到下将何秋韵打量了一番。
她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你是韩冬的什么人?”
何秋韵:“我是他哥,先前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这种眼神并不陌生,每次去疗养院找赵竹之的时候,那些护工也是这样打量他的。
那是一种好奇和责备交汇的目光,仿佛在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他害怕成这样?”
——又或者是:“你也看到了,都是因为你,他才变成这样。”
可是眼前的护士在责备他什么?因为自己赶来得太慢了吗?
迟宴家虽然并不是在什么郊区,但那个地段不太好打车。好在他刚走出大门,便遇上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这才能在四十分钟内赶来。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韩冬是不是伤得很重?
面前的小护士脸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收起审视的目光回答他说:“病人韩冬右腿骨折,其他没什么问题,目前在201病房。”
还好是自己多想。
“谢谢。”何秋韵说完想转身离开。
身后的护士却出声:“这位先生,请稍等一下,韩冬的主治医生想和你聊聊。”
**
何秋韵在201病房外见到了韩冬的主治医生。
这位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着鹰钩鼻、单眼皮。他手上的保温杯冒着滚滚热气,茶香四溢。
医生看看何秋韵,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病例,欲言又止。
何秋韵见对方神情古怪,自己心里也觉得怪怪的,到底怎么了?韩冬不是没什么大碍吗?
“何先生是吧?”医生放下资料,透过镜片看向他:“那我就直说了,你和你的家人是否存在虐待病人的情况?”
虐待?
何秋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医生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表情,像是想找出什么破绽:“车祸并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伤害,他的腿不是车祸导致的。”
“那是……?”
“车祸前腿就已经断了,并且……”医生微眯起眼:“我们在给他做全身检查时,在他身上发现了许多大大小小不同的伤疤。”
“您的意思是,他和人打架了?”
“不。”医生斩钉截铁地否认他的说法:“这些伤痕包括摔伤、重物击打、烫伤等等,你说你是他哥,应该很了解他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毕竟你是他的紧急联系人。但我有权知道我的病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所以我才问,是不是有人在虐待他,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这些,我不知道……”何秋韵顿感脊背发凉:“医生,我能问一下,这些伤里,最早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吗?”
“他大腿上有一块烫伤,看样子至少得有十年了。”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房间内传来一人的声音。
也不知道韩冬听去了多少,他隔着门喊道:“医生医生!真不是我哥弄的,你相信我!”
医生叹了口气把门打开,韩冬右腿上打着石膏,唯一能动弹的上半身借着床撑起一半。
医生问:“你确定吗?小伙子,你不要害怕,我们医院会帮你。”
“确定,非常确定,真不是他,你看他这长相就知道他不可能是坏人,谢谢医生,真的谢谢你,也谢谢医院……”
医生偏过头看了何秋韵两眼,既然当事人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行吧,你自己保重。”
**
“不打算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何秋韵抱着壁站在床边。
韩冬不敢和他对视,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腿是怎么摔的?”
韩冬还是不回答,用被子盖住脑门摇了两下头。
何秋韵瞳孔紧缩,雪白的房间,病床、用白色被子盖住的活物……曾经出现在他噩梦里的那些东西与此刻重叠。
他上前一步扯下盖在韩冬头顶的被子,床上的青年露出一头黑色头发。
一模一样。
韩冬纳闷:“怎么了,你脸色比我还差。”
何秋韵摆摆手:“没事。”
他不等对方回答,直直掀起韩冬衣摆。
“哥!你干嘛!”
“你别动……”
韩冬右腿被吊在床位,自然是挣扎不开,何秋韵顺势将他双臂压住。
衣摆被撩开的瞬间,数道红色疤痕印入眼帘。和医生说的一样,这些伤疤的颜色有深有浅,且大小不一,不是同一时间留下的。
韩冬想甩开何秋韵禁锢着自己的手,却发现无济于事。他意识到这一点后深吸了两口气,像只上岸后没了氧气的鱼,彻底放弃挣扎。
何秋韵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最长的一道从腋下一直延伸到腹侧。
这是什么留下的?刀?
他想起了什么,有些颤抖的手将被子往下掀了掀,一眼就看见那个深棕色的烫伤。
这个伤疤在他大腿内侧,何秋韵看出来了,这是用烟烫的。
他眼底透出寒意,转头向韩冬看去,刚想问他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在看见韩冬表情的一瞬,那些话被堵在了嘴边。
韩冬在哭。
这么多年来,何秋韵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好像确实太唐突了。
“对不起。”他抽了张纸给韩冬递过去。
韩冬眼睛直盯着天花板,他接过纸抹了下眼泪,不出两秒,脸上的表情变了个样。
他眼睛弯成一道弧线,眼底还透着泪光,却翘起唇角向何秋韵看来:“怎么,哥心疼我啦?”
何秋韵看见他这副表情莫名觉得心堵。
说实话,不认识韩冬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人难以捉摸,但何秋韵却觉得他很好懂。
他轻轻在韩冬脑门上敲了敲:“不想笑就别笑了,怪丑的。”
韩冬一愣,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之前说,不会再借给你钱,这是真的,我说到做到。”何秋韵眼帘微低,继续说:“但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其他麻烦,自己又没办法解决,可以说给我听听。”
他在床边坐下,视线落在韩冬那条吊着的腿上。
“所以,你愿意和我说说身上这些伤是哪来的吗?”
何秋韵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甚至会以噩梦的形式出现在他梦里,他知道原因,那是他永远也不想回忆起的事情。
但韩冬的伤……
“想好了吗?”何秋韵转身看向韩冬,对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煞白。
何秋韵敛起眉眼,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不想说,那我们来玩我问你答。”
病房里静了两秒,窗边飞过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发出几道细碎的声音。
“你身上的伤,是韩林恩弄的吗?”
那鸟在窗台上停下,“喳喳”的叫声尖锐又刺耳。
韩冬抬起头,白炽灯的光线打在何秋韵本就白皙的脸上,照得他像是要融入身后的白墙。
韩冬缓缓吐出口气,声音低哑:“是。”
“他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我跑出小区,一不注意就被车撞了。”
**
何秋韵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像被绑了铅球,从来没这么累过。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迟宴。
「秦泽琰说你有急事,怎么样,没事吧?」
何秋韵盯着迟宴的名字看了半晌,随后动了动手指,把他的备注改成了个小兔子表情。
他想了想,给对方回了条消息:
「没事,今天没给你打招呼就走了,实在抱歉,下次请你吃饭。」
另一边,许岁岁的生日派对结束,客人们陆续离开,只剩下秦泽琰和赵明星留在迟宴的书房里。
赵明星瞅着桌上那个亮起屏幕的手机,戏谑道:“哎哟,终于回消息了,知道你等不及,迟总,快看吧。”
迟宴瞪了他一眼,低下头看向手机。
面容解锁刚通过,手机界面便直接停在一个聊天窗里。
小狐狸:「下次请你吃饭。」
对方前面说了些什么直接被他忽略,他言简意赅回复道:「好。」
“咳咳。”秦泽琰终于看不下去,故意假装咳嗽了两声:“行了行了,某些人脸都快笑烂了,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矜持一点。”
迟宴面无表情:“离我远一点,不要把感冒传染给我。”
秦泽琰:……
赵明星闷笑:“行了,聊正事。”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诺,你托我查的资料,何秋韵他那个弟弟的。”
秦泽琰来了兴趣:“何先生有弟弟?亲的吗?没听他提起过诶。”
赵明星摇摇头,他摸了摸下巴,斟酌了一下措辞:“要说弟弟吧,也不算,但是要说不是吧,也不合理。”
迟宴听不下去他这模棱两可的废话,翻开面前的资料。
最上面是韩冬的基本信息,什么身高年龄性别一类的。他随意看了看,视线往下移去。
“啧,何先生家的情况还真挺复杂的,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赵明星还在和秦泽琰讨论着。
迟宴的目光被钉在了资料中一段文字上:
「四岁前居住在希望孤儿院,四岁时和何秋韵一起被韩林恩领养。十四岁时,与何秋韵解除兄弟关系。」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赵明星的声音传到迟宴耳里:“虽然你不让我查何先生的资料,但是我有点好奇,咳咳….迟宴你别怪我,我真的就稍微看了下关于解除兄弟关系的那一点。”
见迟宴脸上并无异样,赵明星才接着说:“那年何先生才十六岁吧,怎么就和养父解除了收养关系?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一个人之后是怎么过的?”
迟宴修长的手握紧了那叠资料,他突然想起之前何秋韵对他说的话:
“你是他爸爸,你需要给他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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