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深蓝色夜空中坠着几颗不算明亮的星星。
两个醉醺醺的大汉勾肩搭背,嘴里叫嚷着让人听不懂的胡话,扰得墙角的黑猫嘶叫一声。
这是一条只容得下四人同行的小巷,斑驳的墙皮无规律脱落,露出里面潮湿得长出霉菌的墙壁。
墙边满是烟头和酒瓶,劣质酒精的气味混杂着腐烂垃圾的臭气,将狭窄的巷子塞得满满当当。头顶牵满了居民私自搭建的晾衣绳,上面晾着五颜六色的碎花裙、男士内裤、女士内衣、袜子、床单……
布料直直垂落下来,偶尔刮过阵风,这些东西便像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
不知是谁家的衣服还未晾干,一滴水珠“啪嗒”一下落到何秋韵脖颈上,他“嘶”了一声伸手抹了抹脖子。
何秋韵本来没有洁癖,但这条巷子给他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怎么了?”迟宴察觉到他的动静问。
“没事。”何秋韵收回手,眼睛看向前方,“你确定李满住在这?”
李满就是那位被许松禾辞退的司机,根据迟宴掌握的情报,李满一家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快十年了。
可是按理来说,虽然李满只是个司机,但许松禾给出的工资不少,租个像样点的房子不成问题。何秋韵疑惑,他真的住这?
迟宴点点头,他拿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地址:“我确定。”
何秋韵没再说话,两人往里走去,最终在最靠里的那户门口停下。
“到了。”迟宴低声说。
这条巷子一共住着七户人家,越往里走巷子越窄。紧闭的房门甚至是用块破木搭建的,门锁歪歪扭扭,何秋韵感觉自己一脚就能把它踹开。
他皱了皱眉,从门锁处收回视线。“咚咚咚”,他敲响房门。
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房门前停下。
“回来啦?”房门被人打开,露出一个短发女人的脸。
女人看见何秋韵的一瞬咽了咽口水,原本要说的话被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她迅速拉上房门,只留下一小条缝隙,灰色瞳孔顺着那条缝滴溜溜打量跟前两个男人。
“你们是谁?”女人警惕地问。
何秋韵往后退了一步,主动拉开了与女人的距离。他和迟宴两个人大晚上突然来访,任谁也会有些害怕。
他放柔声音说:“您好,我们来找李满。”
女人看看何秋韵,又看看他身后的迟宴,最终把目光停留在迟宴身上。
迟宴:“您好,只是想找李满了解一些情况。”
女人迟疑片刻,何秋韵补充说:“我们不是故意选在这个点来打扰您,只是听说李满最近工作比较辛苦,一般都是这个点才到家。”
给迟宴提供情报的人说,李满被许松禾辞退后在外面开出租车,最近一直早出晚归。
话刚说完,房间内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娟儿,外面是谁啊?不是小满回来了吗?大晚上的这么冷,怎么一直站在外面说话啊。”
女人冲里面喊了声“来了”,随后缓缓打开门:“你们先进来吧。”
何秋韵先一步进屋,迟宴跟在他身后。
里面的陈设比何秋韵想象中更加简陋,但出乎意料的是,房间被打理得十分整洁,那道薄薄的木门隔绝了屋外的臭气,何秋韵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花香。
“坐吧,你们也看到了,我家就这么点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女人搬来两根只有人小腿那么高的凳子,“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我男人在外面惹了祸欠了钱,我也没什么办法。家里就只有一老一小和我这个女人 ,你们看着办吧。”
何秋韵一愣,对方好像把他们当成讨债的了,他撇了一眼旁边的迟宴。
迟宴皮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嘴角的淤青虽然比白天淡了些,但还是能看出来。由于长期出入健身房,浑身上下裹满肌肉。出门前这人特意换上了一身西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凳子又小又矮的缘故,他身子有些僵硬,深眉紧缩。
何秋韵心想,不怪人家误会,他看起来真的很像电视剧里的恶霸。
李满家小得能让人一眼看清整个房子的布局。何秋韵往最里的墙边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半侧着躺在床上。
老人身材瘦削,如枯枝般的手指露在被子外面。
她见何秋韵朝自己看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你们是小满的朋友吗?我在这躺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有朋友来找他呢。”
何秋韵看了眼床边的轮椅和拐杖,没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床边放着一张小桌子,桌上那盏台灯算得上是屋内最显眼的光源所在,一个穿着洗得泛白的蓝白色校服的小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从何秋韵他们进来起,小女孩头也没抬,写得很是认真。
何秋韵和迟宴就在房间里坐着没动,屋内很安静,只能听见从厨房传来的洗碗声。
小女孩突然皱了皱眉,她犹豫了一会儿,拿着作业本跑到两人跟前,她最后在何秋韵面前停下,声音小小的,问:“哥哥,你会做这道题吗?”
何秋韵接过来一看,是小学数学,他应声:“会,你去拿草稿纸过来,哥哥教你。”
小女孩脸上的不安消失了大半,有些害羞地跑去桌边拿了笔和纸过来。
虽然何秋韵数学不是很好,但应付小学的内容还是绰绰有余,他一题讲完,发现小女孩眼睛亮亮的:“哥哥好厉害,我每次问爸爸他都不会。”
“你这小丫头,怎么跟外人说你爸坏话。”女人从厨房里刚出来就听见两人的对话,她语气虽然不善,但脸色看起来比先前好了不少。
何秋韵把本子还给小女孩,注意到对方脚上穿着一双粉色的舞蹈鞋。那鞋的前端都快被磨破了,粉色布料上沾染着灰尘,几乎覆盖住了鞋子原本的颜色。
他不动声色道:“你喜欢跳舞吗?”
小女孩听到“跳舞”两个字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她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何秋韵看见她右脸颊处有一个酒窝。
“嗯,喜欢!”小女孩兴奋地说,“爸爸说赚了钱就给我报一个舞蹈班!哦不对,先带奶奶看病,剩下还有钱的话就给我报班!我以后要当一个舞蹈家。”
何秋韵点点头:“加油,希望以后有机会能看见你在舞台上演出。”
何秋韵说罢想伸手摸摸小女孩的头,身后的门锁“咔哒”一下打开,门外的人脚步一顿,随后语气冰冷:“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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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回来啦?”小女孩跑到李满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茶杯。
李满缓和了些语气,低声说:“兰兰先去那边写作业,爸爸和这两位叔叔说点事。”
他一边说一边冲一旁的女人使眼色,女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敲了敲书桌冲小女孩说:“兰兰过来,妈妈检查你作业做好了没有。”
李满退了一步从屋内出去,何秋韵和迟宴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木门被重重关上,李满靠在墙壁点燃一根烟。不知是不是黑夜的缘故,何秋韵感觉他眼下的乌青更明显了。
李满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十分沙哑:“你们来干什么?”
迟宴挥挥手扫开烟气,开门见山道:“你跟踪我干什么?”
李满掀起耷拉的眼皮,冲何秋韵扬扬下巴:“我跟踪的是他,反正不论跟踪你们谁都是一样的,那天这小哥刚好打不到车。”
“为什么?”何秋韵问:“我根本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你,我还知道你们俩是一起的。”李满手中的烟已经烧到尽头,但他还舍不得扔,猛吸了一口,压低声音道,“我有你们想知道的消息。”
“什么?”迟宴问。
李满将烟头随手一扔,那抹橘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隐匿在黑暗中:“跟你那位朋友有关。”
迟宴心头一震,但面色如常,他声音平淡道:“你想要什么?钱?”
李满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来,他先是愤愤骂了一句:“不愧是真正的大老板,不像许松禾那个绝世草包,我呸!”
随后他夸赞:“迟总是个聪明人,我喜欢。”
迟宴没理会他对于许松禾的咒骂:“要多少?”
李满也十分爽快:“一百万。”
“可以。”迟宴毫不犹豫。
何秋韵听到这不由得看了迟宴一眼,对方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说出口的不是一百万,而是一百块。
迟宴继续道:“但我得先验货。”
李满没想到他还有这一出,皱了下眉,问:“怎么验?”
迟宴:“跟交定金一个道理,你得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这样我才能付尾款。”
李满点点头,想了几秒后说:“今年的2月18日,许松禾酒驾逃逸,最后花钱和受害者亲属和解,受害者现在还在市中心医院躺着。”
迟宴打量了他片刻后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满突然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憎恶:“哈,那个酒鬼不知道自己喝了酒的嘴漏风,我可是他的司机。迟总,你猜每次他喝完酒是谁去接他?”
迟宴“嗯”了一声:“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之后我会跟你联系。”
李满说:“那你可得快点,我妈的病可等不了了,你知道的,如果我妈在这之前……那这钱对我来说就没用了。”
迟宴点点头,转头对何秋韵道:“走吧。”
一直在旁边听两人对话的何秋韵应了一声,他刚走了两步,还是回头叫住正在开门的李满:“等等。”
“怎么了?”李满拿着钥匙的手动了动,“你们不会是后悔了吧?”
何秋韵三两步走上前,往李满手里塞了颗糖。这是今天许岁岁悄悄给他的,说只剩一颗了不要让迟宴发现。
“请你帮我送给你女儿,谢谢。”何秋韵说。
李满神色古怪,摆摆手开门进去了。
迟宴在刚刚的地方等他,何秋韵走到对方身边,冲他笑笑:“走吧。”
两人继续往巷子外走,迟宴出声问:“你给他的是什么?”
“糖呀。”
“糖?”
“嗯,祝她今晚做个美梦,希望她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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