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韵也不记得韩林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了。
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韩林恩和夏慧怡的出现像是一抹黑暗里的光,将他从那个无尽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把他从那个深渊里拽出来,只是为了将他丢进另一个深渊。
他看着韩冬发颤的手指,突然冒出个想法——当年韩林恩去孤儿院领养小孩的时候,如果韩冬没有执意要跟自己一起走,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好过一点。
韩林恩就那样走了,离开时凑在韩冬耳边说了些什么。何秋韵眼见着韩冬面色越来越白,就知道韩林恩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他想不明白,韩林恩手里到底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韩冬的东西?
何秋韵走到窗边捡起倒在地上的水瓶,水瓶内胆破了,有小块的碎片从瓶口处掉出。
迟宴握住他的手道:“我来吧。”
何秋韵刚想说没事,余光瞥见韩林恩刚刚站过的地方躺着一张照片。照片背面朝上,有一半被水打湿粘在地上。
何秋韵的直觉告诉他,不要看,不要看。
但手脱离大脑控制,先一步捡起了照片。
照片湿答答地淌着水,他抬眼,目光从照片一角移向正中。在看清照片内容的一刹,他呼吸一滞。
——照片的主角正是韩冬。
他双眼紧闭,面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他上身赤.裸着,脖子上有两三个明显的吻痕。他躺在一张洁白的大床上,照片的拍摄者应该是半跪在床头,镜头从正上方直直扫下。
照片里能看到的东西不多,但何秋韵一眼便看出这地方是一家酒店。
他感觉浑身冰冷,心中冒出无数个猜想。他在原地僵了几秒,双腿粘在地上怎么也拔不起来。
他有点不敢相信,机械般地又看了照片一眼。
但照片里的人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透明的水痕正在慢慢扩散,似乎想销毁他手里的证据。
迟宴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担心:“没事吧?怎么了?”
这一声关心将何秋韵彻底拉回现实,他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再也忍不住,冲到厕所干呕起来。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反胃,但很快有什么记忆顺着食管爬上他的大脑。
大腿被人狠狠捏住,有人拖着他的身体,对他破口大骂,他手里拿起重物,挥了挥,有红色液体缓缓流出,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他的鼻腔……
何秋韵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被吐出来了。
有人打开门进来给他拍了拍背,他惊恐地将人推开。他力道很大,把架子上的洗漱杯撞倒在地。
——砰。
但那人没有离开,用一只手环住他,另一只手在他后脖子处捏了捏。
身后的人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他说:“没事了,没事了,放轻松……”
他窝在那人的怀里,背后像是有一堵墙替他挡住风,他不再惧怕背后的黑暗。
他好半晌才止住呕吐,在泪眼朦胧中认出对面人的声音,是迟宴。
他接过迟宴递来的水漱了口,又将头伸到水龙头下用凉水冲了冲。
迟宴关掉水龙头,水声随着他的动作消失在狭小的空间里。
何秋韵和他站得极近,迟宴替他抹去脸上的水珠,但那些凉透了的水还是一个劲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落。
迟宴的手指僵硬在半空中,他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自来水。
“怎么哭了?”迟宴放低音量问他:“怎么了,嗯?”
何秋韵哭起来没有声音,面无表情,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掉。
“我没哭。”何秋韵吸吸鼻子。
迟宴顺着他的话说:“嗯,没哭。”
何秋韵把眼泪抹干了,就好像真的没哭一样,他哑着嗓子朝迟宴伸手:“有烟吗?”
迟宴摇头:“没有。”
何秋韵倾身,指尖点了点迟宴的西装裤兜:“骗人,在这。”
迟宴无奈,只好把烟盒拿出来抽出一根。
“就一根。”
“嗯。”
何秋韵没伸手,就着迟宴的手咬住。
“咔嚓”一声,迟宴替他点燃。
“你知道刚刚那人是谁?”何秋韵声音有些含糊。
迟宴没有隐瞒:“知道,是你以前的养父。对不起,那天晚上遇到你和韩冬后我有点不放心,让赵明星查了韩冬的资料。”
“哦。”何秋韵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那我的事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没有。”迟宴脱口而出,音量放小了些:“我没查你的。”
何秋韵吐了口烟圈,笑了一声。
他在弥漫的烟气中微眯起眼,问:“刚刚那张照片,你看见了吗?”
迟宴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说:“看见了,你弟弟他……”
何秋韵接过他的话:“是韩林恩那老东西安排的。”
迟宴吸了口气,听见对方悠悠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何秋韵夹着烟的手指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白皙。但下一秒,白皙修长的手被迟宴猛然抓住。
手腕被对方狠狠一拽,力气大得带着他整个人往前一倒,烟头掉入盥洗池被水熄灭。
迟宴面色铁青:“他也逼你了?”
何秋韵垂眸看了眼已经熄灭的香烟,有些惋惜:“都说了只抽一根,这你得赔给我。”
迟宴掰过他的脸:“你有没有受伤?”
何秋韵被迫与他对视,语气里听不出任何一点情绪:“我把人揍了一顿,跑了。”
他说着,思绪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打有记忆起就在孤儿院了。小时候我和韩冬关系很好,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
“韩林恩来孤儿院收养我的时候,韩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韩林恩能不能带他一起走。”
“那时候的韩林恩开了家小公司,手里有点闲钱,于是我们两个就一起被他领走了。”
何秋韵说着低下头,他声音有些沉闷:“我十四岁那年,韩林恩破产了,没过多久,他们夫妻俩染上了赌瘾。他欠了钱想让我去代他还债,他给我下药,我醒来的时候就和那张照片一样,躺在不知名的酒店里。”
迟宴双手紧握,何秋韵继续道:
“我不肯,在床上把债主打伤了。韩林恩知道后很生气,骂我是白眼狼……然后我和他打了一架,也住进了医院。”
“十六岁那年我终于忍不了了,下定决心和他断绝关系。”
他抬起头,喃喃道:“我没想到他还在继续做这种事。韩冬当时才多大?或许,如果我不走,韩冬就不会经历这些了。”
其实何秋韵以前在家里过得并不是很好,他是孤儿,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对大人们的一举一动再了解不过。
他能感觉到韩林恩不喜欢他,至少是没有喜欢韩冬那样喜欢他。
韩林恩和夏慧怡或许是发现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样乖巧,又或许是觉得他并没有韩冬那样会讨大人喜欢。
他时常感觉,在那个家里自己是个外人,一个拿着他们一家三口合照的外人。
他离开后,韩冬代替自己成了韩林恩的摇钱树。他有好几次想带韩冬离开,但对方不肯。
韩冬找他和赵竹之要过很多次钱,他们无奈,一边给一边劝他赶紧从那个家里搬出来。
这种情况维持了好几年,直到前年,韩冬为了赚钱,私下接活帮别人造梦。
他根本没有自行入梦的能力,于是铤而走险,在赵竹之眼皮子底下招摇撞骗。
这件事当然没有好结果。
韩冬将委托人的梦搅得一塌糊涂,差点酿成大祸,最终还是赵竹之和何秋韵帮他收拾了烂摊子。
这件事触及了赵竹之的底线,他大发雷霆,感到失望,和韩冬解除了师徒关系。
从那之后几人关系闹得很僵,韩冬像变了个人,他将所有的怒气撒在赵竹之和何秋韵身上。
何秋韵至今还记得,当时韩冬笑着对他说:“我讨厌死你了,真的。如果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赵竹之会更喜欢我,我不会认识韩林恩,不会认识夏慧怡,我不会难过,不会痛苦……所有美好的事都发生在你身上了,凭什么?”
他还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何秋韵记不太清了。
韩冬第二天来和他道歉,说自己喝了酒脑子不清醒说了胡话。
但这几句话在何秋韵心里刻得太深,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再之后,韩冬又去找过他几次,何秋韵嘴上说着不要再来了,但每每看着青年的模样又于心不忍,还是会转钱给他。
他知道,其实赵竹之也是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韩冬身上的那些伤痕,每一道都诉说着韩林恩犯下的罪行。
他当时的那些话说得有错吗?似乎也不全错。
何秋韵心想,自己从那个深渊里逃了出来,却把阴影留给了韩冬。
他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多关心他一些呢?
“不,这不是你的错。”
就在这时,迟宴打断他乱麻般的思绪:“是韩林恩那个畜生该死。”
何秋韵没有回答。
迟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你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你很勇敢,勇于反抗,你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迟宴向何秋韵靠近了些,他几乎是把嘴唇贴到何秋韵的额头上,仿佛这样会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不仅是韩冬,何秋韵,也替自己想想吧,你也是受害者。”
迟宴微微低下头看他,不知为何,何秋韵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往后退了半步,腰窝抵上盥洗池,但冰凉的触感没有出现。
面前男人滚烫的手替他挡住了。
迟宴原本温和的表情里出现了些杂质,他皱了皱眉,有些恼怒地凑在何秋韵耳边说:“何秋韵,也替我想想吧,你这样我会心疼。”
何秋韵僵在原地,瞳孔倏然放大,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砰砰直跳。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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