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宴是被耳边的喧闹声吵醒的,他闭着眼拧了拧眉,明明感觉才刚睡下,怎么天这么快就亮了。
“快呀!”
“你先下去!”
小孩?他下意识往身边的被窝里摸:“岁岁……”
想象中小孩软乎乎的触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尖针一样的东西。他意识到不对,耳边的嬉笑声骤然放大,青草的气息萦绕鼻尖。
迟宴支起上半身,睁开眼看见面前景象的一瞬又将眼合上,然后再睁开,再合上。就这样进行了四五个回合之后,他选择向现实妥协。
并不是打开方式不对,自己好像梦游了……
他正身处一个类似于幼儿园的地方,他坐在草坪上,前面有个小型儿童乐园,好几个小孩在上面钻来钻去,像是在玩躲猫猫游戏。
再往后看有一栋老旧的大楼,每一扇窗户都被铁栏封得严严实实,就算隔这么远,迟宴也能看见那些剥落的墙皮。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身侧的铁栅栏上挂着个牌子,他在锈迹斑斑的牌子上认出了几个字:希望福利院。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这是何秋韵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掐了下大腿,和预想的一样,毫无知觉。
——他在做梦。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路过滑梯时,那些小孩根本没注意到他。他们脸上漾着笑,叽叽喳喳吵闹着,一个接着一个从上边滑下来。
何秋韵会在这里吗?
迟宴在滑梯边看了会儿,没找到想见到的人。正想离开,余光瞥见一旁的蘑菇屋里有个小小的身影。
“小秋?”迟宴看不清里面人的脸,试探着叫了一声,待他叫完后才后知后觉想起,对方可能压根看不见他。
不料,蘑菇屋里的小孩听见了他的声音,迷茫地抬起头。
小孩约莫三四岁,脸上带着婴儿肥,身子却很瘦。身上的衣服不知是谁穿旧了给他的,不但不合身,还宽大得拖到了地上。
那双水润的桃花眼让迟宴一眼便确定了是他。
小时候的何秋韵和现在完全不同,明明还只是半大点的孩子,身上却带着浓烈的疏离感。他盯着迟宴没有说话,眼珠转了一圈后又将头扭回去了。
迟宴弯腰走进狭窄的蘑菇屋,本来属于小朋友的空间被他这个入侵者占去大半。他学着何秋韵的姿势将腿屈膝抱住,里外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那些欢声笑语与他们两人无关。
坐了一会儿,迟宴出声:“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昨天晚上有怪物。”何秋韵两只脚尖互相蹭了蹭。
“你害怕吗?”
“不害怕,但我要在这里好好看着,要是有怪物出来了我要去赶走它。”
迟宴了然,他之前听何秋韵讲过,小时候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偶尔会以为梦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何秋韵缩缩脖子,小声问:“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怪物吗?”
“你觉得我像怪物?”
何秋韵很认真打量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像。”
迟宴伸手摸了摸何秋韵的脑袋,他没想到小时候的何秋韵会是这种乖巧的样子。说话的语气像是胆小的兔子,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放轻音量。
这样想着,他看向何秋韵的目光更加柔和,随后听见对方斩钉截铁地说:“但是你很像坏人,你不会就是院长说的那种偷小孩的坏人吧。”
迟宴:……
小何秋韵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凑到迟宴身边,用手点点他的嘴角:“你这里是被超人打的吗?你输了对吗?院长说坏人是打不过超人的。”
迟宴抚眉,是自己想多了,何秋韵小时候和现在一模一样。
不是兔子,是小狐狸。
外面有人叫了一声:“都进来吃饭了!”
身边的小孩顿时愁眉苦脸,慢吞吞爬到蘑菇屋门口,回头冲迟宴说:“我要去吃饭啦。”
迟宴挑眉,这小孩怎么听见吃饭这么不高兴。他跟在何秋韵身后往那栋大楼走去,其他小朋友都蹦蹦跳跳的,只有他一个人磨磨蹭蹭走在最后。
福利院的午餐还算营养均衡,但卖相实在算不上好。何秋韵扒拉着餐盘里那根蔫蔫儿的青菜,艰难地咽下一口,随后转头冲迟宴扬扬筷子:
“你帮我吃掉青菜可以吗?如果不吃完,我会被院长批评的。”
迟宴觉得好笑,在他身边蹲下:“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帮我的话,我就不告诉别人你是坏人。”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迟宴明知是在梦里,但何秋韵看着实在是太瘦了,跟旁边的小朋友比起来矮了小半个头,于是他耐心道:“挑食是不对的。”
“我不挑食,只是挑菜。”
“……”迟宴指指餐盘里的鸡肉,“那肉呢?怎么不吃?”
“上面有毛。”何秋韵回答得理直气壮。
迟宴凑近一看,还真看见几根大白毛直愣愣插/在上面。
他手指移向水蒸蛋:“这个呢?”
“黑黑的,好可怕。”
迟宴语塞,这水蒸蛋确实是黑的,像是厨师不小心打翻了酱油瓶。他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记下,看来希望福利院的厨师厨艺有待提升。
可能是害怕被那位院长批评,何秋韵虽然吃得不情不愿,但还是小口小口地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迟宴站在旁边等他,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没有移开。
他看见何秋韵努力握住勺子的小手、半遮住眼睛却没有人帮忙修剪的刘海以及他裤子上那个被划出的破洞。
迟宴皱了皱眉,他小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何秋韵咽下最后一口青菜,端起小碗喝了口汤。长桌上早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到处都是小朋友们吃完后留下的餐盘,桌子上到处都是油污,只有何秋韵周围干干净净。
他小心翼翼端起自己的餐盘,“啪嗒啪嗒”跑到最前面的餐车前,认认真真将筷子、勺子、盘子一一分好类放入其中。
“走吧。”做完这些,何秋韵跑到迟宴身边牵起他的手说,“你要和我待在一起,不要乱跑。”
迟宴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手,明明自己并无触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觉得小孩的手是凉的。
他有些好奇:“你不是说我是坏人吗,和我待在一起做什么?”
何秋韵牵着他往屋外走去,恶狠狠龇了龇牙:“我要看好你,不让你去欺负别的小朋友。”
何秋韵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表情很是威风,继续露着大白牙吹了几秒冷风,然后被冻得一哆嗦。
他肯定想不到,这个动作落在迟宴眼里不像大老虎,反而像只撒娇的小猫。
他被何秋韵带到一开始那个蘑菇屋里坐下,里面黑漆漆的,迟宴搞不懂他为什么对这地方如此热衷。
明明别的小朋友都在外面玩得开心,这小孩却一直待着这个自己连脚都没办法伸直的地方。
他会不会太孤僻了?
迟宴注意到何秋韵将下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动着。
“你在看什么?”
“嘘,别说话。”何秋韵打断他。
“为什么?”
“嘘。”
迟宴一手支着脑袋,逗他:“什么?”
何秋韵终于对旁边这个“十万个为什么先生”感到厌烦,他扭过头,鼻子眼睛都快皱成一团了:“嘘,我在观察坏人。”
迟宴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去,有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领着一对夫妻站在滑梯前。
那对夫妻笑着对面前一个小朋友说着什么,看上去是想领养这个孩子,并不是何秋韵说的坏人。
迟宴思考了片刻,说:“他们不是坏人,你的朋友会跟着叔叔阿姨回家,以后她不用吃黑黑的蒸蛋了。”
何秋韵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看他,一字一句问:“他们要请她吃饭吗?”
迟宴这才看见小孩脸上粘着一粒米,他觉得可爱,笑着帮他把米拿下来,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们会成为她的爸爸妈妈,以后每天都会请她吃饭。”
不料何秋韵却否认了他的说法:“他们不能成为她的爸爸妈妈,她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迟宴不知道该怎样和面前的小朋友解释这个问题。他知道成年后的何秋韵内心其实是渴望亲情的,但不清楚这个年纪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感叹,要是许岁岁在就好了。
何秋韵见他不说话,说:“每次都有坏人来抓小朋友,他们再也没回来过了。”
迟宴顿了一下:“他们不是被抓走了,只是搬去了新家。”
迟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如此匮乏,等梦醒了得买几本《如何和小孩沟通》之类的书恶补一下。
“哦。”何秋韵声音里带着闷闷的鼻音,“去新家会开心吗?”
“会……”刚回答一个字,迟宴突然想起韩林恩。
何秋韵刚到新家那会儿开心吗?
小孩没注意到他怪异的表情,笑着问:“那我以后也会去新家吗?”
迟宴见他眼睛亮闪闪的,捏了捏他的脸回答:“嗯。”
何秋韵听到他的回答睁大了眼睛,他从地上站起来:“那我以后也不用吃黑黑的鸡蛋了吗?”
“嗯,不吃了。”
“那也不用吃青菜了对吗?”
迟宴毫不留情打破小朋友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这个得吃。”
“好吧。”何秋韵语气低了几分,但很快情绪又高涨起来,“那我会有自己的房间吗?”
“会有。”
“玩具也有吗?”
“有。”
何秋韵又拉着迟宴问了好多问题,一会儿问以后自己会有小狗吗,一会儿问新家可以看电视吗。
迟宴哄着他开心,除了中途暗戳戳穿插着的几个同样的问题:可以不吃青菜吗?其它的不管是什么,迟宴都说可以。
问到最后,何秋韵“唔”了一声,似乎已经把三四岁的小脑袋能想到的问题全都问完了,自顾自感叹道:“那我以后真幸福呀。”
他说完,像是一定要得到第二个人的肯定,认真对迟宴说:“我以后真幸福,对吗?”
迟宴没忍住笑了,点点头也很认真回答:“对,你以后会很幸福,比别人都更幸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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