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韵感觉有人将自己的右手狠狠按住,随后有尖锐的东西刺入,温热的气体从伤口出渗出。顷刻之间,一阵酥麻刺痛的感觉直窜入大脑,似乎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的骨肉。
他额间冒出一层冷汗,眼皮像是被水浇透的抹布,**地扒拉着下眼皮,怎样也无法睁开。
要死了吗?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何秋韵感觉一阵眩晕,刚刚那些令他不适的体感顿然消失。他从黑暗中坐起,睁开眼,一个巨大的黑影骤然出现在面前。纵然那黑影的脸上没有五官,但何秋韵直觉它是盯着自己看的。
就在这时,身边冒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师父?”
何秋韵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由得有些惊讶。赵竹之的容貌和现在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似乎更年轻了些。
赵竹之面色凝重,他一声不吭,几乎是刚挥了挥手,那黑影便灰飞烟灭。
他拉起何秋韵的手往前方跑去,何秋韵几乎是被拖拽着。周围有许多尖叫声、哭喊声,四处都被烟雾笼罩,有数不清的身影在浓烟中一晃而过。不知跑了多久,何秋韵双腿打着颤,步伐也越来越慢,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赵竹之被吹乱的头发。
突然,赵竹之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说:“以后遇到危险,一定要紧紧跟在师父身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知道吗?”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他刚学造梦时,师父经常对自己说。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竹之的脸,漆黑的眸子微微发颤——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师父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了。他嘴角嗫嚅了一下,张了张但没发出声音,发白的指尖动了动,随后下意识点头。
赵竹之摸了摸他的脑袋,薄唇轻抿,说:“好,今天的实战课结束了,我们回家,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刘海随着赵竹之的手在眼前晃动,何秋韵伸手朝头顶那处温热探去,地面却突然开始剧烈震动。他抬头,不远处,天空与地面衔接的地方开始脱落,细碎的烟尘随风飘散,像一张被点燃的纸片。
何秋韵感觉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眨眼间,眼前的场景变幻莫测,头顶有盏白炽灯一闪一闪,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这块地方很大,四面墙壁被刷得雪白,周围摆着数不清的病床,它们排列得十分整齐,乍一看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何秋韵被眼下的场景惊出一身冷汗,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猛地从床上起身。
——不久前他刚来过这里,就是赵竹之差点被困在梦里的那次。
他凭着记忆往赵竹之的方向奔去,好几次撞上那些棱角分明的病床,无数小小的针扎似的刺痛落在他的腿上,但他无暇顾及。
他记得很清楚,那次入梦的时候,差一点就来不及了。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按照他记忆里那样发展,何秋韵稍有些失神地站在空荡荡的病床前。
没有?怎么会没有?
混乱不堪的记忆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时间,他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忽然,他脚踝一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贴了上来。他先是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再一弯腰,猛然对上赵竹之的眼睛。
赵竹之浑身是血,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正匍匐在病床下盯着自己。
何秋韵有些崩溃,怎么突然变成鬼片了!来不及躲避,赵竹之的指尖嵌入了他的皮肤。
“师父师父轻点,疼!”何秋韵想把那只腿缩回来,却被对方一直握着不放,“师父,松手!”
他话还没说完,赵竹之的眼窝忽地深陷下去,脸颊像蜡烛似的开始缓慢融化。
“别这样。”何秋韵干笑了一声,“师父你知道我不爱看鬼片的。”
很可惜,床下的东西压根不是他师父,更不会听他说话。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张开嘴就要往他脚上咬。
何秋韵慌忙扯起身边一个东西往脚上砸去,牵得身边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拔腿往外跑去,却不想刚跑出几步,意识再次模糊了起来。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何秋韵感觉手脚酸软使不上劲,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恼怒。
他闭上眼前呢喃了一句:“师父……”
**
“醒了?”
好吵,谁在说话。
“造梦师也会做噩梦吗?都多大了,还师父师父地喊,你也不嫌丢人。”
何秋韵觉得这声音刺耳难耐,用手捂住耳朵。
“原本我也没打算走到这一步,没想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我也是迫不得已。”
“不过你也真是蠢,居然没发现那香有问题,我还以为你不会上当。”
何秋韵躺在地上没动,听着耳边那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感觉自己被罩在一口警钟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对方的声音像是从老旧的电视机里传出来的,但他知道那不是,那是王备的声音。
不,不应该说是王备,那壳子里早换人了。
他从无边的意识海里挣脱出来,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仿佛刚刚真的置身火海。
空气从鼻腔一直进入肺部,一股铁锈味从咽喉处直涌而上。飘散的记忆如洪水一般侵入脑海,繁杂的信息让何秋韵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有人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醒了就赶紧起来,装什么死。”
何秋韵忽然坐起身,先前缺氧太久,这会儿他后知后觉感到头晕。他脖子火辣辣地疼,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应该留下了一圈印子。
他一手扶着脖子来回摩擦了一下,一边睁开眼往声音的源头看去。虽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在看见王备那张压根算不上人的面庞时,依旧感到有些不适。
何秋韵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却依旧毫不留情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备双臂环在胸前,嘴边挑起一个讥讽的笑:“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何秋韵听到他说这话,更加做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人连梦里的规矩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绝不可能是王备本人。
何秋韵好奇:“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王备笑说,“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何秋韵失语,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身处之前那栋办公大楼。这里早已没了那些奇形怪状的黑影,这么安静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还好迟宴他们全都出去了,何秋韵虽这样想着但又不免有点担心起来,迟宴的伤应该没事吧?
他想起迟宴离开前的神情,心脏猛地跳了一拍。要是自己真的出不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迟宴的话,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会哭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是骗子,说好要一起出去,自己却要在这待一辈子。
“你在想什么?”王备似乎有些不悦,他拿脚尖碰了碰何秋韵的背,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发呆?”
何秋韵一掌把那只脚拍开,站起身把衣服抖了抖,挑着眉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似乎有些了解你了。”
“嗯?”王备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了解我什么?”
“你有表演型人格障碍,就一小会儿不注意你,你就难受得抓耳挠腮。”何秋韵勾了勾唇,“我说的没错吧?”
王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他刚想反驳几句,何秋韵插嘴说:“不过,我感觉你还挺厉害的。我师父之前跟我说造梦失传了,看样子不是的。只是他社交面太窄,不认识别的造梦师罢了。你师父是谁?造梦是自学的吗?你是哪个流派的?”
王备:……
何秋韵自顾自说:“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换一张脸?你现在的样子真的不太好看。”
王备“……你要求也太多了。”
何秋韵:“那我就直说了,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丑。”
王备两条手臂僵僵地垂在两边,神色复杂地看了何秋韵一会儿。他慢慢收起那对耳朵,皮肤上的绿色逐渐退去。他个子长高了些,身形也变得更加挺拔,正当何秋韵好奇他会长出一张什么样的脸时,那些变化倏然停下了。
“怎么了,脸呢?”何秋韵说,“你这样其实也挺吓人的。”
无面人侧过头看他,由于那张脸上什么也没有,何秋韵看不出他的表情。
“你这人挺奇怪的。”无面人出声道,“明明都被困在这里了,却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刚刚救你的骑士呢?他那么担心你,但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何秋韵听见他说“骑士”两个字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喜欢有人这样形容迟宴。
他们之间没有谁是谁的骑士,在何秋韵心里,他们是平等的。
无面人笑了一声,说:“不过也对,你确实是个冷漠的人,你只爱你自己。”
何秋韵敏锐地发现这话有些不对,这句充满攻击性的话似乎道出了一个信息——这人很了解他。
又或者说,他自认为自己很了解他。
无面人叹了口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紧接着说道:“不,你好像连自己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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