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越野车在向荣疗养院门前迅速划过,车身刚停稳,一条修长的腿就从车上迈了下来。
迟宴的表情看起来实在算不上好,眉毛几乎快拧成“川”字。他怀里的许岁岁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车上又下来了一个人,韩冬抬头看向疗养院大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是这里吗?”迟宴出声问道。
韩冬的头小弧度点了点,从赵竹之出事起,他其实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不是他不想来,而是赵竹之不愿意见他。
迟宴横穿过小路,走近了那扇绕满了爬山虎的铁门。他刚想进去,一旁保安室里却有人出了声:“你们来见谁?过来登记。”
那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低矮的鼻梁上架着副老花眼镜。他不从镜片里看人,反倒是伸出手把眼镜往下拉了几分,用稍有些浑浊的眸子望向他。
“你好,我们来找赵竹之。”迟宴说着往那边迈开步子,许岁岁突然抽噎了一声,扯了扯他的衣服。
小孩先前哭过,这会儿头发被汗湿了紧贴在额头上。迟宴帮他擦了擦汗,将那一小股头发全部梳到脑门后边。
“怎么了?”迟宴将唇抵在他额头上,给了他一个很轻的吻,“岁岁听话,我们去救师父。”
也不知许岁岁有没有听见迟宴的话,他从刚开始就一直用那双葡萄般的眼睛盯着保安室看。那个守门的男人斜着眼睛看他,见他这副怕极了的样子,突然咧嘴冲他做了个鬼脸。
许岁岁发出一声惊呼,瞬间将头埋回迟宴怀里。
“哟,老赵这小孙子这么胆小啊。”保安啧啧嘴又将眼镜戴上了,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咔擦咔擦”地剥起花生来。
他那裂成好几块的手机屏幕里重新闪出幽光,也不知他在看什么,一阵喧闹的背景音乐伴随着一人哼哼唧唧的笑声响了起来。
在外面等了多时也不见人出来的韩冬实在忍不了了,他刚走到门口,听见这声音眉梢一跳:“迟宴,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哦,你找赵竹之是吧!”保安这才想起来身边这人的目的,扭头冲保安室里面的隔间喊了一声,“老赵,你儿子带着孙子来看你了!”
保安说着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笑眯眯地跟迟宴说:“老赵知道你们要来,今天一大早就在这等着了。”
迟宴察觉到这话不对劲,赵竹之知道他们要来?
一旁的韩冬则是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儿子?孙子?迟宴,你会不会有点太不要脸了。”
迟宴:……
里间的那扇小门被徐徐推开,迟宴往那边看去,在看到赵竹之本人时,说一点都不惊讶一定是假的。
门口的男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麻衬衣,宽大的衣袖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垂落下来,显得他分外清瘦。他虽上了点年纪了,却不难让人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
就如此时,他仅仅是往那里一站,周围的人就被他的气势压得不敢出声。
——除了那位刷着短视频嚼花生米的保安大爷。
赵竹之和何秋韵看起来太像了,迟宴心想,这种像并不是说两人的长相,而是赵竹之和何秋韵一样,身上都隐隐透着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劲儿。
不知为何,当赵竹之那双冷冽的眼睛往自己这里扫过来时,迟宴久违地产生了一种紧张感。
他试图分析自己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他第一次见准恋爱对象的家长,还是在恋爱对象不在的情况下。
赵竹之似乎是早有准备,手里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往这边走来。那箱子和何秋韵的相似,不过看上去更老旧一点。
赵竹之的声音很是清润,却又带着点磁性,他轻拍了一下迟宴的肩头:“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
迟宴和韩冬带着赵竹之回到车里,一路上三人什么话也没说,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迟宴把许岁岁放进后排的儿童座椅上,自己虽有些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去驾驶座开车了。
这是何秋韵的师父,理应是可靠的。
其实他原本做好了赵竹之不会答应下山的准备,毕竟听韩冬说,对方大部分时间都神志不清,说不定根本认不出他们。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压根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跟疗养院签好了协议书,并提早到门口等候了。
迟宴心里有些古怪,话到嘴边好多次,最终还是咽下去了。他感觉赵竹之对自己有点意见,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他本以为对方会坐到副驾驶来,但与之相反,赵竹之坐到许岁岁身边去了。
“师父……”韩冬也跟着坐进了后座,直到车身启动他才低低开口道,“您都知道了?”
赵竹之“嗯”了一声,目光向韩冬袭来。他的表情明明是柔和的,韩冬却不敢与他对视,在两人目光接触的一瞬稍微别过些脸。
迟宴想起自己还没向赵竹之自我介绍,他咳了一声,开口道:“赵先生,您……”
不想,赵竹之忽然抬起头,视线透过后视镜直直看向他。
赵竹之用耐人寻味的声音问:“你就是迟宴?”
迟宴的背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他甚至在和对家谈判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但他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您认识我?”
赵竹之微眯起眼打量他:“我就说谁把我徒弟拐跑了……看来何秋韵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是个颜控。”
韩冬的嘴角抽了抽,心想师父您是从哪里学来颜控这种词的。
迟宴总算是知道赵竹之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了,他听见赵竹之这么说,反倒是松了口气。
对方这话好像勉强能算是在夸他。
赵竹之没等迟宴回答,转而看向许岁岁,他冲小孩招了招手说:“你是岁岁吧。”
“赵先生,您……”迟宴愣了一秒,他压根没做过自我介绍,赵竹之不可能会知道许岁岁的名字。
“很厉害吧。”韩冬在这时拍起赵竹之的马屁,“我师父什么都知道。”
许岁岁歪着脑袋一个劲往赵竹之掌心里蹭。迟宴正对许岁岁居然不认生这件事感到震惊,突然听对方喊了一声:“爷爷!”
赵竹之面不改色地应了这声“爷爷”,摸了摸许岁岁的脑袋,说:“岁岁做得很好,帮了你师父大忙。”
许岁岁嘿嘿笑了一声:“是爷爷教岁岁的,爷爷好厉害。”
教?迟宴眉毛皱了起来,岁岁之前和赵先生认识?
他突然意识到一点——赵竹之似乎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
不,不是他。迟宴心想,赵竹之是对何秋韵的生活了如指掌。
“师父,你一直在用蚕丝跟岁岁联系?”韩冬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他甚至是有些激动,这样说的话,师父一定有办法救哥哥出来。
“不是我联系岁岁。”赵竹之轻声开口道,“是岁岁找到了我。”
他说着,把手伸到迟宴耳后,指尖泛出一点白光。下一秒,一根细软的蚕丝从迟宴耳后飞到他的手上。
那根蚕丝刚触碰到赵竹之的手便被那股光圈吸引,它懒洋洋地舒展开,蹭着对方的指尖一动不动了。
“我并非故意要去看。”赵竹之突然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迟宴一眼,随后又移开视线。
赵竹之的声音轻得必须要人竖起耳朵才能听见:“我不过是在他身边留了点东西,我怕他一个人出事。只有感觉到他在造梦的时候,我才会悄悄看一会儿。”
“我本来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有机会知道我在看他。”赵竹之说着笑了一声,他很快敛起笑,沉沉叹了口气,“明明都是当师父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不小心?”
韩冬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赵竹之的话,像小时候被师父批评时一样,下意识帮何秋韵反驳:“不是,哥哥已经很小心了。是那梦有问题!他坚持到最后把我们全都送出来了。”
迟宴喉结滚动了一下,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在梦里见到何秋韵最后一眼时的模样。
他觉得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伸手往脖子上抹了抹才说出话来:“对不起,赵先生,我不应该拜托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赵竹之静静等他们把话说完,指尖在袖口上那颗盘扣上点了点:“不,不需要你道歉,把你们全带进去本就是他的失误,也是错误。”
韩冬顿时哑口无言。
赵竹之接着说:“韩冬,你还记得第一节课时,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韩冬讷讷地看向他,下唇被牙齿咬得发白。他脸上有些道不出的情绪,唇角扯起一丝弧度,闷闷答了一句:“您说,造梦师要对梦里的一切负责、要对梦主负责、要对同伴负责。”
赵竹之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向一旁昏昏欲睡的许岁岁,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很多年前,何秋韵他们三个比面前这个小崽大不了多少,赵竹之曾将那些话抄在纸上,一句一句念给他们听。
“要永远对梦有敬畏之心。”
“要保证同伴的安全。”
“要对梦里的一切负责。”
赵竹之记得那天是他第一次带何秋韵上实战课,结束后,何秋韵对他说:“师父,你写的那些话我都记熟了。”
赵竹之正想夸奖他,却听小孩继续道:“但是我觉得有几点你写漏了。”
赵竹之问:“你觉得师父写漏了什么呢?”
何秋韵踌躇了片刻,扬起脸冲他道:“你只写了造梦师应该怎么做,可是造梦师自己呢?他该怎么办?”
赵竹之问:“造梦师?”
何秋韵眨了眨眼睛:“造梦师一直保护别人,那如果自己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说完,他又补充说:“师父在梦里保护小秋,可是谁保护师父呢?”
赵竹之怔愣了好一会儿,他回家后在心里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给出答案:
“等你成为造梦师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到那时,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
何秋韵嘀嘀咕咕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他有些苦恼,不明白师父说的足够强大到底是要多大。
正想再多问几句,赵竹之却缓缓开口说:“不过,小秋现在还不需要考虑这些,只要师父还在,你永远也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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