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下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深不见底。由银色细长的鱼组成的鱼群与迟宴擦肩而过。
那些嘈杂的海风声、窃窃私语声、海水拍打礁石的海浪声、海鸟声统统消失不见。
无边的黑暗卷着那些声音全都逃走了,漫无边际的海洋里只剩下迟宴一人。
他是在下沉的,海水贴着他的身体滑过,那些无形的水掠过指缝时带起一点血迹。他往那处看去,两根手指之间的位置不知何时被划出一小道口子。
他视线往上移了几分,左右手腕上的蚕丝还在,他松了口气,转头四下张望。
他已经下潜了一定距离,在此途中一直没有看见何秋韵的踪影。
他感受不到自己此时的状态,饶是如此,依旧感觉游动得越发吃力。
——这不是一件好事,再耗下去,恐怕很快就会缺氧。
就在这时,有几道银色的光斑游到他的面前,他还没什么动作,左手的蚕丝先迎了上去。
是何秋韵!
他伸手挥了挥,将那根逗弄光斑的蚕丝抓了回来,一股劲儿跟着光斑向前游去。
不出多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黑色大网。那张网长着细长的触须,一直伸向远方,让人看不见尽头。
——而何秋韵正紧闭双眼被那东西缠绕在其中。
迟宴握紧拳头,手指被抓得发白。他飞快地游到何秋韵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何秋韵歪着脑袋,他的眼睛只留出一小条缝,迟宴将他耷拉的眼皮掰开,对方毫无反应,像一只翻了肚皮的鱼。
不,不会的。
迟宴心中升起一阵恐惧,他的大脑白了一瞬,在那一刻,眼前的一切都摇晃起来。
他想起白天何秋韵还站在祖宅的院子里说他家好漂亮,像个园林景点。他当时笑得很开心,迟宴见他喜欢,说以后要给他买一个小院子,任由他设计装饰。
何秋韵当时思考了几秒,随后扬起脸冲他笑:“你那个院子就不错啊,可以一半做成儿童乐园,一半种花和树。”
迟宴当时还在想,不久以后,或许他们可以一起住在那里。
他会和何秋韵一起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以后每次出差,他都要带一些种子回来。如果何秋韵嫌那块地方不够种,他就把那些车拉走,把车库也一并改造成花园……
手掌里的那张脸动了动,迟宴猛地回过神,何秋韵的眼睛睁开了些。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迟宴,张了张嘴,一阵窒息感盈满全身。
他一只手虚弱地抓向喉结,就在他觉得一切真的要结束了时,一个柔软的触感覆上了他的嘴唇。
迟宴的脸骤然放大,何秋韵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人离得极近,近得连彼此脸上的毛孔也能看见。
那种感觉仿若在吮.吸一颗冰块,冰冷的表面融化成水后,燃烧的火焰将何秋韵紧紧包裹。
他甚至感觉两人脸上的绒毛在此刻交缠。
这种陌生的感觉冲昏了何秋韵的理智,他短暂地沉溺了片刻,感觉肺部多了一点空气。
何秋韵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他推开迟宴,冲破束缚在身上的触须,向着头顶的海面扬了扬下巴,示意迟宴先上去再说。
迟宴点点头,拉起何秋韵往海面游去。
两人刚游了没几米,那黑网像狗皮膏药般又粘了上来。
何秋韵狠狠皱起眉,刚想有下一步动作,一道藤蔓直勾勾深入海底。
是师父!何秋韵心中大喜,他们有机会出去了。
藤蔓的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它很快斩断缠在何秋韵脚腕上的东西,下一秒,勾起迟宴右手上的蚕丝往远处飞去。
“哗——”
海水像是被什么东西向下吸去,水流蜂拥而下,密密麻麻的小鱼被压缩成鱼干往下坠去。
海底的东西吸力巨大,有那么一瞬,何秋韵感觉天空都快被吸入其中了。
海水褪去,何秋韵再次看见了天上那颗暖黄色的太阳。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多感受一番,意识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秦泽琰已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快十分钟了,木质地板被他踩得哒哒作响,那声音跟楼下的交响乐交相呼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乐团的鼓手。
“秦叔叔,你好吵啊!”许岁岁被赵明星抱在怀里,他的脑袋跟着秦泽琰的动作左右摇摆,脑袋晕乎乎的。
秦泽琰突然跑过来把住许岁岁的肩膀,他抓着小孩上下晃了晃,表情恐怖得像是要吃小孩的恶魔:“岁岁,你确定爸爸没事吗?”
许岁岁双手一顿乱挥,巴掌“啪啪”地打在秦泽琰脸上,他气鼓鼓道:“是真的!岁岁的蚕丝说爸爸没事!”
赵明星见秦泽琰再次突发恶疾,抱着岁岁在等凳子上转了个圈,用背对着他。
秦泽琰也不生气,站起身,用几近崩溃的声音说:“可是已经过去十分钟了,怎么还没醒!”
他想过去拍迟宴的脸,但想了想还是转而往王备脸上拍去。
“醒醒。”秦泽琰觉得光是拍还不行,他还凑在对方耳边,不停重复着,“快醒醒……”
“……”韩冬原本也有些忐忑的心,在看见秦泽琰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变成无语,“秦泽琰,你真是个人才。”
秦泽琰向他看来:“小冬,你确定你把他们带出来了?你怎么没有那种丝线?”
韩冬还没回答,秦泽琰故作严肃道:“你是不是没给特效师充钱?要多少,哥给你充。”
韩冬揉了揉眉心,哦,这家伙原来是在和他开玩笑。
“咳咳……”床上的人突然咳嗽了两声,许岁岁最先反应过来,一溜烟扑到床上。
“师父师父。”许岁岁用小奶音叫他,细软的头发丝蹭上何秋韵的脸颊,“师父醒醒。”
何秋韵刚醒来就听见身边有人在叫他,心头一暖。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缓缓睁开眼睛。
韩冬凑到最前面,半身趴在床上,眼睛深处充满亮光:“哥,没事了吧。”
“嗯。”何秋韵声音有些哑,在梦里呛了几口水,他这会儿还感觉嘴巴里有股咸腥的海水味,“别担心,都结束了。”
他摸了摸身边的许岁岁,小孩乖乖地靠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呢?
“谢谢岁岁。”何秋韵说着点了点岁岁的胸口,“多亏岁岁救了师父和爸爸,还有爷爷。”
许岁岁嘿嘿笑了两声,又操着小短腿扑哧扑哧跑到沙发上的迟宴身边去了。
韩冬松了口气,秦泽琰更是喜极而泣。没过一会儿,迟宴也醒了过来。
迟宴撑着头坐起身,下意识往床上看去。
何秋韵与他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不知迟宴想到了什么,耳尖红了半分。
何秋韵挑了挑眉:“谢谢,肺活量挺好。”
迟宴的耳尖顿时像一只熟透了的虾。
其余几人不明所以:“什么肺活量?”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这是在哪?”
几人转头看去,王备慢悠悠从地上坐起身,他刚清醒了些,便看见几双眼睛齐刷刷往向自己。
王备:?
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在梦里四处游走,一会儿跑一会儿跳,还有一会儿感觉极冷无比,差点以为快要冻死在梦里了。
那个梦似乎很真实,可此时,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然后,他对上韩冬的眼睛的一瞬,突然回忆起他睡着前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韩冬说:“你……你们,你哥呢?”
他环顾四周,却压根没看见何秋韵的身影。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几根蚕丝钻入了他的大脑里。他正回忆着当时发生了什么,忽然头脑一片空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再往下看向脚尖,我在做什么?我在哪里?
迟宴走到他身边,语气冷淡道:“你喝多睡着了,我们便带你过来休息了一会儿。”
“啊?”王备迷迷糊糊的,他认出了面前这人是迟宴,可是迟宴怎么会跟自己说话?
他支支吾吾说:“我……”
迟宴不给他多说的机会,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他指着大门,道:“晚宴还在继续,王先生请下楼去参加宴会吧。”
王备心里疑惑,赵明星却上前来揽住他的肩:“王总,你怎么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呢?多亏我们迟总人美心善,特例允许你到房间里来醒酒……走走,楼下多热闹啊,咱趁着宴会还没结束下去玩玩儿……”
赵明星带着王备往楼下走,还不忘回头冲迟宴使了个眼色。待他们离开众人的视线,迟宴立刻把门关上。
何秋韵从窗帘里走了出来:“走了?”
迟宴点头:“嗯,走了。”
他上前来帮何秋韵拍了拍肩上的灰,这房间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佣人们不敢随意进来,所以打扫得也并不勤快。
何秋韵往床的另一边走去,韩冬在这时转过头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哥,你来看看师父怎么了……”
何秋韵冷着脸上前去,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呼吸依旧停滞了一秒。
他终是平下情绪,轻声说:“师父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只见床上的赵竹之已经醒了过来,他睁着眼,但深灰色的瞳孔里毫无光泽。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听见何秋韵的声音时转过头看他。
他的手从被单里伸出来,颤颤巍巍地指向何秋韵。
赵竹之眸子里恢复了些水色,冲何秋韵微微一笑:“小秋,师父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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