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清晨,哈利在灰蒙蒙的天光中醒来。周六禁闭的疲惫仍黏在他的骨子里,但比这更沉重的,是心里那片无处着落的空荡。他把头深深埋进被子,听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闷而固执地搏动,像一只被囚禁的鸟,永无止境地撞击着牢笼。同学的轻蔑、学业的疏忽、师长的批评,乃至挚友的迟疑……所有这些碎片,正像冰冷的刀片,一点点将他凌迟。他的心跳如此有力,而他,却从未感到如此脆弱。
他的世界正在崩塌,而那两枚奖牌——父亲留下的温暖印记与汤姆·里德尔散发的神秘牵引——如同两个截然相反的磁极,一个拖拽着他沉入思念的冰冷深海,一个蛊惑着他漂向未知的迷雾彼岸,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地角力。
他鬼使神差地溜下床,庆幸室友们仍在沉睡。他像一只猫般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竖耳倾听着周遭此起彼伏、无忧无虑的鼾声,随后潜出了公共休息室。他本打算像一道影子般溜进礼堂吃完早餐,他实在受够了那些针尖般刺人的目光与淬毒的低语。他失神地走着,脚步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挪向了奖牌陈列室。他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只是想再看一眼。仿佛那是在这座令人窒息的城堡里,他能汲取到片刻平静的、最后一口泉眼。
隔着冰冷的玻璃门,他看到了它们。
詹姆·波特的奖牌依旧静立原处,被他施的防水咒保护着,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微光,像一句无声的安慰。那光芒虽弱,却像刺破浓雾的灯塔,清晰地照亮了他内心那个永远无法被填满的空洞——那个标着‘父亲’二字,本该由爱与陪伴占据的位置。哈利将双手死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目光贪婪地舔舐过每一个字母的刻痕,仿佛能透过这层冰冷的阻隔,触摸到另一个时空里,父亲那双年轻而温暖的手。
这份近在咫尺却永不可及的温暖,比纯粹的寒冷更残忍千百倍。
哈利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陈列架,失控地滑坐在地。他用双臂紧紧箍住自己,仿佛不这样做,他就会被这过载的悲伤彻底撕碎。他不再抵抗,任由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刷着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隐忍、委屈与不敢宣之于口的剧痛。他为自己而哭,为这该死的命运而哭,也为那个永远只能活在奖牌和传说里的父亲而哭。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初升的、金灿灿的阳光,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黑发。哈利的抽泣渐渐平息。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用袖子粗暴地揩拭,揉了揉红肿刺痛的双眼,挣扎着站起身。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召唤,他走到了另一个奖牌架前。
汤姆·里德尔的勋章静卧于天鹅绒底座之上,那条水晶小蛇似乎正用它猩红的、活物般的竖瞳与他对视,翡翠与黄金的材质让它在阴影里也仿佛在自主呼吸,在无声低语,散发着幽幽的、不容忽视的光华。当哈利的视线落在那名字上时——
奇迹,或者说,某种诡谲之事,发生了。
他感到那些黑色钻石镶嵌的字母,仿佛化为了一个温暖而危险的漩涡。一道肉眼无法捕捉、却被他整个灵魂清晰感知到的金色辉光,从中激射而出,精准地连接到他额上的伤疤。
刹那间,万籁俱寂。
原本盘踞在他心头的、冰冷如铁砧的绝望,在这道暖流的冲刷下,竟开始像春日下的残雪般飞速消融。那光芒构筑的环状圆圈,如同一个绝对坚不可摧的结界,将他与外界所有的痛苦、质疑与喧嚣彻底隔绝。伤疤处传来阵阵令人战栗的酥麻,这感觉并不难受,反倒像无数个微小而温暖的音符,在他紧绷欲裂的神经上翩然起舞,奏响安神的旋律。
哈利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温暖的云絮之中,被一双无形却充满力量的大手轻柔地托举、爱抚。一股深沉的、令人慵懒沉醉的惬意,从伤疤这个核心弥漫开来,渗透进他的骨髓,融入他的血液,奔流向每一寸肌肤。他太舒适了,太放松了,以至于一声极轻极浅、混合着极致解脱与叹息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滑了出来。
那声呻吟的余音尚未散去,走廊尽头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与压低的呼唤。
“哈利?”
“哈利,你在哪儿?”
是罗恩和赫敏。他们找来了。哈利猛地从那种云端般的惬意中被拽回现实,他像被捉住的偷食者般慌忙移开视线,近乎粗暴地切断了那温暖的联系,心底陡然升起一片巨大的、怅然若失的空洞,现实的冰冷感迅速回灌。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再次擦脸,深吸一口气,试图拼凑出正常的神情。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与粗糙。
赫敏率先跑来,目光迅速掠过哈利红肿的眼眶、他身后的奖牌陈列室,以及他脸上未及掩藏的脆弱。她瞬间明白了,眼中盈满心疼。“我们去礼堂没找到你,就猜你可能会在这里……”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罗恩跟在后面,脚步有些拖沓。他看到了哈利脸上的泪痕,也看到了那枚詹姆·波特的奖牌。那一刻,他脸上最后的犹豫与别扭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愧疚与决绝的坚定。他大步走到哈利面前,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笨拙:
“听着,哈利。”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举起沉重的杠铃,“我……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哈利愣住了,张了张嘴,但罗恩打断了他。
“不,你让我说完!我知道我这几天表现得像个……像个被吓破胆的软脚虾!但我没有不信你,从来没有!”他的声音因急切而拔高,“我只是……我只是恨透了他们那样看你,而我却他妈不知道该怎么办!扣分、流言……这些都让我火大,但我最火大的是我自己!”
他用力薅了一把那头红发,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把心底的话吼了出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你是蛇佬腔还是他妈的什么!去见鬼的斯莱特林继承人,你就是哈利! 要是马尔福那臭屁精再敢满嘴喷粪,我发誓会把他的脑袋塞进马桶,就算麦格教授把我变成怀表我也认了!”
这番话说得毫无章法,甚至粗俗不堪,却像一道踏实而滚烫的暖流,比刚才那诡异的光芒更真实、更深刻地注入了哈利的心田。他看着罗恩激动得通红的脸庞,看着赫敏眼中闪烁的欣慰泪光,一直紧绷欲断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赫敏走上前,一手挽住一个男孩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好了,两个傻瓜。现在,我们能不能先去拯救一下我的胃?它快饿得自我吞噬了,而且我有强烈的预感,今天的糖浆馅饼会是史诗级的。”
罗恩咧嘴一笑,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哈利——这是他们之间专属的、表示亲密与和解的暗号。“走吧,救世主,别让史诗级的馅饼等哭了。”
这个小小的动作,胜过万语千言。隔阂,在这一撞之下,土崩瓦解。
他们三人再次并肩走在被阳光渐渐镀亮的走廊里,赫敏在中间规划着新一周的学习计划,罗恩在一旁争论着鬼飞球的新战术,哈利走在他们身侧,虽沉默着,嘴角却难以自抑地扬起一个微小而真实的弧度。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然而,当他转身离开时,后颈却感到一丝来自陈列室方向的、如同针扎般的凝视。同时,内心深处悄然升起一股紧张——关于那个名字所带来的秘密,他暂时还不想,也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早餐后,那份久违的轻松感引领着他们绕道去了魁地奇球场。清晨的风拂过发梢,罗恩指着球门柱,兴奋地比划着一个高难度的救球动作。赫敏微微蹙眉,嘴角却牵起一抹纵容的浅笑。哈利深深吸入一口清冽的空气,仿佛重获新生般感受着世界的真实触感,胸口的巨石似乎被移开了一角。
就在这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连滚带爬的姿势,惊慌失措地穿过草坪朝他们冲来。
“哈利!”
纳威·隆巴顿面无人色,上气不接下气地刹在三人面前,话都说不利索:“不……不好了!你的宿舍……我刚回去……看见……你快回去看看!”
哈利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封。
一种冰冷粘稠的预感像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甚至来不及对罗恩和赫敏解释半个字,转身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向格兰芬多塔楼,他的朋友们紧随其后,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茫然。
他一把推开胖夫人的肖像洞,冲进公共休息室,无视了零星几个早起同学惊愕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楼梯,猛地撞开宿舍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劫掠后的狼藉。他的行李箱和背包被粗鲁地撬开,衣物、课本散落一地,枕头被撕裂,雪白的鹅毛如哀悼的雪花般在空中沉浮,床单被扯落在地,皱成一团。
哈利僵在门口,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他望向身旁同样目瞪口呆的罗恩和赫敏。
“哈利,快看看丢了什么!这可能是盗窃!”赫敏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紧绷,她立刻弯下腰,开始捡拾散落的物品,“罗恩,帮忙!”
哈利捡起他那张着巨大豁口的背包,里面空空如也。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哈利,你的课本都在,各科笔记本也没少,衣服和其他东西呢?”赫敏将清点好的书本摞在哈利的床头柜上,急切地问。
哈利点了点头,喉咙发紧,默不作声。
“那这家伙闯进来,什么都不拿,就为了把你的东西搞乱?这是什么新型的、没品到家的恶作剧吗?”罗恩嫌恶地啐了一口。
但哈利知道,罗恩错了。
他确实丢了一样东西。
那本黑色的日记本,不见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