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梦将手从少年额头上收回,怔忪良久,心中不是滋味。
“哎,终究是我连累了你,两次性命受危及,都是因我而起。”
她默念法决,掌心里浮现出微弱的光芒,轻轻覆在少年发顶。
少年的记忆被拨转整理,条分缕析,其中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一并被抹除。
欲梦尽管自己已经是摇摇欲坠,还是努力将少年从地上背了起来,带他回了自己的客栈。
她守了少年一整夜,让老板娘去请城内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可是却都只得到一个答案。
此少年已药石无医,与其浪费银钱救治,不如准备后事。
一群人进进出出,到最后,房间内就只剩下欲梦与少年。
这是整间客栈最好的厢房,初晨的光从东边天际亮起时,薄柔如纱的日光可以刚好倾洒在床幔上。
勃勃生机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少年苍白的脸却渐渐没了生气。
欲梦努力压榨自己身上的神力,可是掌心里的神光亮了一下又熄灭,几次尝试,反反复复,终究再也亮不起来了。
这才想起,如今在这世上,她已无人祭拜。
似是回光返照,少年偏在这时睁开了眼,因疼痛出的满头冷汗,濡湿了头发,这让他看起来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他分明记得自己刚刚还睡在破庙里,天寒地冻,刚与野狗抢食,被人毒打了一顿,只剩下半口气。
“我教你做一件事,能让你身体好起来,你可愿意?”欲梦笑了笑,亦如当初在府罗的囚笼里,提出合作的邀请。
“你……想做什么?”
少年此时正发着高热,声音沙哑,苍白瘦削的脸也染上红晕,虽病弱,漆黑的眼却极明亮,如雨夜中出窍的寒刃,自带野兽般的警觉与凶悍。
欲梦站起身,笑道:“你别怕,别怕。”
她可是娼女娘娘啊,总该名副其实。
菱纱尽褪,现出一片耀眼玉色。玲珑娇软的身体倾覆而来,馨香温热中,唇齿相契。
那一刻,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自十岁那年,他便从周围贪婪淫邪的目光中明白一件事,他生得漂亮,这具天赐的好皮囊与卑贱的地位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别人眼中的上佳猎物。
那些人模狗样的达官显贵,无论男女,向他伸出手,如逗弄宠物,而他宁可被毒打,被羞辱,被折磨,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不肯屈服。也正因如此,他将自己逼上绝路,被折磨得仅剩一口气。
可是面前这位少女,却与以往那些人都不同。
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一双眼,如雨过天晴的日光,又如浩渺夜空的星河,那么纯粹,温暖,清亮,看不到凡尘下的任何杂质,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如果非说能从她身上感知到什么,或许只有从寺庙神像的眉宇间才会见到的某种东西——慈悲。
反正他在这肮脏的人世从没见过这玩意儿。
欲梦本就是现学现卖,从秦楼楚馆那里听壁脚学来的理论知识,热乎气还没散,在这方面就是只纯纯的菜鸟。所以虽然她贵为天界神尊,哪怕可以干翻一众天兵天将斩断天柱,在这小小床笫之地,也难免露怯,不得章法。
少年的肌肤带着冰凉寒气,可随着那柔软的触碰,生涩的摩挲,身体里仿佛有火在燃烧,如岩浆滚烫的热流冲刷进四肢百骸,让他忍无可忍,迫切想要寻找宣泄的出口。
他骤然发作,拉住那双在他身上作乱的手,跪坐起来,一口咬住她雪白的锁骨,又狠又急,几欲见血。
一如他当初,咬住那些企图将他当做玩物的权贵。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打骂却并没有发生,那被他刻意伤害的人只是抬手轻抚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抚又包容。
这陌生的慰藉感让他僵住,抬头与少女对视。
这一刻,向来不信神佛,不惧妖鬼的他,就像一个跪拜在神庙里的虔诚信徒。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病入膏肓下的发热让他头脑昏沉,已经少有此时的神志清明。
他将这当成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既然总归要死,既然这具皮囊终究要腐烂。
如果想要的是这个人,那便给她,又有何妨。
欲梦像给小动物顺毛般安抚,感受到怀里的少年身体从紧绷到放松,心想,这下总算可以办正事了吧,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然而还不等她将青楼话本里学来的东西付诸实践,她便被猛地扑倒。
少年如野兽叼住猎物般,侧头咬住她的颈侧,只是这次温柔了很多。
小家伙真喜欢咬人,莫非是狗托生的。
欲梦这样想着,便感觉到那微痛的舔咬渐渐变了味道,变成贪婪的吮吻,直到停留在左肩。
那里有欲梦的法印,是一枚铜钱大小的,桃色金刚杵印记。
少年盯着那枚法印,仿佛眼睛也被那印记的颜色染得绯红。
欲梦初尝**,原本神是没有痛感的,可是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身为凡人的苦与乐,很多以前不懂的,现在懂了。很多以前无法理解的,现在理解了。
欲梦心想,所谓神女化娼的谣言,似乎也有点根据。如果能让她再做一次神仙,或许她可以做得更好,可惜,没什么机会了。
她在渡他,而他却也同样在渡她。
欲梦身上神光闪烁,而她的身体隐约现出透明,神元仅剩的一点力量,从她体内逐渐转移到少年身上,开始修复他破损的骨肉和脏腑。
窗外日升日落,不知过了几天几夜,油灯燃尽又亮起,亮起又燃尽,少年苍白的脸渐渐染上红润的血色,看向神女的目光也越发沉沦深邃。
所谓食髓知味,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欲梦被折腾得腿软腰酥,感觉自己就剩一缕魂了。
今夜外面大雨,更显烘着暖炉的房内温馨旖旎,滴滴答答的雨打在窗楞上,有种令人安心的宁静感。
“不行,我要走了。”
当少年又一次狗一样凑过来亲吻她的时候,欲梦摁着脸将人推开。
她已了却最后一桩心事,看到自己身体在渐渐变得透明,便匆忙跳下床榻,拾起纱裙穿好,夺门而出。
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去灰飞烟灭,不要让自己的样子吓到别人。
不料,却被少年追出来拉住了云袖。
“你是谁!你要去哪里!”
通过合修吸取了残余神力的少年体能明显提升,若非如此,欲梦也不会被他如此轻易追上。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因为这只是你的一场梦。”欲梦手轻点在少年额头上,一点神光闪烁。
似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少年只是怔愣一瞬,眼前的人便消失了行踪。
他追到穷街陋巷,仿佛又一夜回到与她相遇之前,孤单一人。
大雨滂沱,浇灭了他心里的火,眼里的光。
他不甘心,沿着巷子狂奔,似是想追随那看不见的幻影:“我还能见到你么?该如何再见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年语气中近乎哀求的挽留之意让欲梦有所触动,她略微迟疑一下,拿出了已经缩成巴掌大小的金刚杵。
没有了神力加持,这件法器看起来和普通的人间黄金把件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留在她这里也没什么用了,随着她一起化为尘土,不如留给他,哪怕换点银钱,改善改善生活也好。
雨中奔跑的少年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瞧见一个金灿灿的物件,竟是与少女身上的桃红色印记一模一样。
少年捡起金刚杵,双手捧着,珍而重之。
“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再见你?”
他疯跑于雨巷,近乎执拗地一遍遍呼喊。
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有雨声,以及再也没有那温软触感的冰冷世界。
直到他筋疲力尽,才终于停下来,呆呆地望着空寂的天。
少年没有再回那间客栈,而是回到自己平时藏身的窝棚。
可他却惊恐地发现,他似乎开始不记得少女的容貌了。
就像有某种不可违逆的力量,正在强行将少女从他脑海中擦去。
“不,不要让我忘记你!”
他抱着金刚杵,用石子在发了霉的土墙上描画,企图将女子的样貌画下来,可是那样的仙人之姿,又怎是他能够复现的?
少年画了一会儿,看着墙上歪歪扭扭勉强能够称为人脸的图案,嫌弃地抹掉。
他对着面目全非的土墙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发狠地将自己手指咬破,然后闭上眼,以染血的手指为笔,以凹凸坑洼的地面为纸,一边画一边在脑海里想象少女姿容。
他不再受画技束缚,一笔笔在脑海中重新构建出少女的模样,粗粝的石子砂砾将右手食指指尖的伤口磨烂,变得血肉模糊。
十指连心,他用这种疼痛来对抗那股想要将她从他记忆中抹除的力量。
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地上泥土被鲜血洇成一片暗红,少女的模样已彻彻底底烙印在他脑海中。
“不要让我忘记你,求你,也不要忘记我……”
不知不觉中,他看着满地不成型的血污泥泞,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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