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叶珀，顾琮的理性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在自己了解之外的地方过得不错，哪怕在在这里、在哥哥完全帮不上忙的地方，她也能让自己变得也很受欢迎，得到许多人的信任和帮助。
……这是个好消息。顾琮神经质地在脑子里反复播放这个概念，告诉自己，至少不必担心她在这里很危险。
少年已经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最常见的好哥哥一样，能高高兴兴地庆祝起妹妹的成就、并在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小世界后，也跟着松了口气似的，来重新腾出时间准备自己的事情。
但是比起顾琮，他身边那只伯恩山的反应却要比他清晰也强烈得多：
不想出门。
大狗兴致缺缺的想着，连摇摇尾巴也懒得敷衍。
首先，他不喜欢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其次，他不喜欢离开有熟悉气味的地方。
比起漫长的户外运动，有点过分恋家的大狗显然更倾向于在家待着，他更需要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安抚对象，而不是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陌生环境……以及另一个死活不愿意承认本心的糟糕本体。
比起脚步匆匆的顾琮，狗走得很慢，更是在距离越来越远时，耷拉着耳朵和尾巴不情不愿地呜呜叫着。
更糟糕的是，当少年试图无视情绪**外露的精神体，想要干脆自己一个人先走时，对方身上那种压抑的痛苦非但没有因此减轻消失，反而会随着双方彼此拉开的距离，更加直白明确的反馈在他的身上。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不要离开家，我不要离开熟悉的地方。
这样的情绪冲刷着少年为数不多的理性与清醒，顾琮的脚步仿佛踏入了一片未知混沌的迷瘴深处，他的意识恍惚，混乱，看不明白，也搞不清楚，真实的自己究竟是这个神色自若依然可以往前走的少年，还是身后那个被迫离开熟悉巢穴、一步也不愿意多走的宛如弃犬一般的可怜存在。
“……”
狗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看，你明明看得到我。
你既然看得到我，又如何要做到彻底忽略我？
——你要怎么忽略自己看清的真实，要怎么控制自己目光的方向，要怎么无视自己真正的本心？
伯恩山摇了摇尾巴，终于转头看向了某个方向，他们家的方向。
少年也跟着一起仰头看去，忽然，他也很想跟着一起叹气。
……他明白啊。
我当然也不想离开家的。他在心里轻声道，但是事实就是我们必须得走了，毕竟不能让妹妹真的失望，不是嘛？
为什么非去不可呢？
……因为在叶子的心里，他还是那个可靠的、温柔的、令人感到安心的好哥哥。
他一直是，他也必须是。
和不太情愿还是站在那里耐着性子的顾琮一样，狗也不是很想离开家，但还是努力站了起来，跟上了顾琮的脚步。
……
诊所附近的环境受到黑医和佣兵的影响，氛围和条件都要比之前住过的地方优越的多。顾琮轻车熟路地在这附近打听消息，得益于叶珀此前奠定的好人缘，很快就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总而言之，就是和他猜的大致差不多：除去和诊所的黑医玛德琳相关的那一部分，这里因为相对偏僻的地理位置，所以也算是普通人和黑潮打交道的第一阶段缓冲区。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熟练的猎人和佣兵，为了晶核利润就选择铤而走险的新手在这儿同样泛滥成灾，所以机械义肢始终是本地最受欢迎的商品；其次便是情报买卖，如何确定死骸出没的区域、数量，以及下一波风暴来临的大致时间……一次可靠的情报交换，有时候甚至可以避免一整支小队的无效伤亡。
和地下工厂剖晶核的活一样，这活常年缺人，而会愿意接这高危工作的通常是两种类型：一种是最常见的普通佣兵，用时间、经验、一定程度上的伤亡率交换足够准确的情报内容；另一种，就是直接依靠向导的精神辅助能力。
伊里姆的向导寥寥可数，至少在明面上确实如此，这样的环境并不符合顾琮的习惯，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另外一条选择。
附近临时组队的佣兵小队很多，伯恩山左右观望一圈，神态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抵触。
他分化为向导的时间不久，但有些东西已经无师自通，像是这些代表了普通人精神的光点，先前黑市附近的那些人生活并不稳定，所以连带着精神状态也是显而易见的黯淡脆弱；
这里也是一样的，大部分的佣兵日常挣扎在生死边缘上，精神混乱又癫狂，连带着光点的色调也变得脏乱浑浊；极少数几个光亮刺眼的，却又像是余烬深处最后一点挣扎着放大的微光，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燃烧殆尽。
少年左右观望了一圈，最后也只看中了一支小队，最明亮也最稳定的一只，他试探着靠近过去，明显被簇拥起来的中年男人全副武装，应该就是小队的队长。
他戴着帽子，留着满脸络腮胡，配合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肩膀，让这人看起来更像是只毛发粗糙的毛茸大熊。即使没有和队友一样选择战术覆面，五官轮廓也被掩藏在茂盛的胡须下面了。
顾琮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脚步声缓慢也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佣兵们的交谈声停下来，以一种并不明显的角度观察着靠近的少年人。
“打扰了，几位。”他脸上带着笑，询问着：“是需要带路去缓冲带那边的人吗？”
几个成年的高大佣兵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那个疑似领队的人笑笑，声线低沉厚重，好脾气地摇摇头，又道：“不，我们不做这方面的生意，更多的是来找人的，小哥对这方面有了解吗？”
顾琮的笑容带了些歉意的意味，他摇摇头，“我也是初来乍到，这方面的话，诸位大概也许需要问问别人。”
“我说剃刀，要不咱们也别找了吧？”另一人顺势接茬道，语气也是毫不掩饰的焦躁：“黑石那小子接的是头领的任务，就算咱们亲自去抓，估计也是不会同意回来的。”
“之后要不要回不回来是他的事，人还是要找的。”被称作剃刀的男人表情变化不多，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做解释，他的目光又转到了旁边等候的少年脸上，问道：“你要去缓冲带？那很危险，随随便便就会死人，根本不是什么小孩子可以随便去的。”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我要赚钱。”顾琮没说别的，只简单回应了一句。眼见着几位没什么动身的打算，少年也没什么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的打算，简单告辞之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去找其他人了。
几个佣兵站在原地，唯独剃刀的目光追了一会，然后才收回视线。
“伊里姆特产，字面意义上不懂死活的小孩，”其中一个耸耸肩，漫不经心的嘀咕了一声，回头看着剃刀的反应，奇怪问道：“怎么这表情？”
“嗯……”男人眯起眼睛，神色微妙，“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又暂时说不出来。”
是该说太冷静了点，还是看起来太正常了点？
就算是“伊里姆特产”，可一般小孩面对这种生生死死的东西反应会是这么冷淡的吗？
“不过算了，先不提这个，黑石那小子还没联系上吗？”剃刀看向远方诊所的方向，有些头疼起来了，“玛德琳女士的探索区域比头领大得多，说真的，咱们就在这儿聊天我还真有点害怕会被她催眠成功，然后就这么莫名其妙就走回老家……”
“哦，珍贵的控制系向导。”有人翻个了白眼，“现在这能力不去清理哨兵的脑子，用来在这儿给普通凡人做免费麻醉剂了。别担心，我听说她今天十几台手术，暂时没空搭理咱们。”
“……这么多年的麻醉费用省下来了是真的，只不过这招到底有没有用啊？”
“谁知道呢。”同伴嬉笑着回答道，“反正她做完手术的家伙，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幻肢痛的情况，义肢衔接运用的效果也总是比其他人更好些，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不就行了？”
“总之，人先找着，不要耽误功夫。”思考片刻后，剃刀点了根烟挂在嘴边，烟雾缭绕之间，队长做出了最后决定：“结局如何都不强求，他愿意回来帮忙自然最好，要留下继续执行任务也随他，至于玛德琳女士那边，还是找几个人过去通知一声。”
“就说甘露院来人了，”他说，“不仅如此，还直接越过了梅洛克的许可，绕过北边军团直接去了缓冲带，以‘新生需要实战训练’为理由直接在附近驻扎，估计短期内都不会打算离开；其他人都还好，玛德琳女士的身份有些特殊，这期间最好不要让她随意露面。”
“她有可能会生气，因为说这话的不是老大，而是我们这种小角色，”剃刀揉揉下巴，含糊道，“不过不用担心，那位女士知道轻重缓急，告诉她头领最近查事情的时候发现了些额外麻烦，短期内抽不开身，她会理解的。”
“……话是这么说，”其中一名队员幽幽问道，“队长，你为什么不去亲自解释？”
“因为我是队长。”剃刀吸了口烟，从容不迫的回答道。
“队长是可以挑什么时候去死的，总之，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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