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琮此人，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只闻其名的。
医生对这位学生名义上的兄长没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喜恶偏向，“自家学生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算是伊里姆少有的有责任心的孩子”，这也就是她对顾琮全部的印象了。
现在应该加一条新的。
……死妹控。
玛德琳不言不语，神色自若地任由那只毛茸茸的年轻大狗近乎嚣张的在她的地盘上摇尾巴，毫不避讳的给另一位年幼哨兵的精神体黏糊糊地舔毛。
猫的态度是一种熟练到麻木的宽容，但宽容也有限度，任由他舔了一会后，黑足猫伸出爪子，缓慢但坚定地扒拉开那颗巨大的狗头。
就像叶珀现在的反应。
她不是个喜欢挂在人身上撒娇亲近的孩子，这么多年了即使面对护士长的溺爱，最多也就是可以随她摸摸头揉揉脸的程度，此时主动递出自己的手腕，与其说是对兄长下意识地亲昵撒娇，倒不如说是另外那名少年更喜欢这样的触碰，所以她便也就顺势允许了。
少年抓着她的手腕，分明眉眼松弛含笑，手背的指骨轮廓却又是隐隐用力的绷紧痕迹。
“……”
玛德琳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我其实早就应该来的，但是一直没抽出时间来，抱歉。”顾琮把叶珀拽到自己身畔的位置，仰头对着玛德琳露出带着真切歉意的温和微笑，这样彬彬有礼的态度看的护士长很舒服，可落在玛德琳的眼里，就多了些另外的意思。
叶珀是自己带着的，做老师的对她知根知底，猫本来就是好猫，长大了自然也是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没什么问题。
可顾琮不同。
在叶珀偶尔转述有关兄长的描述里，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外忙碌打工，早早承担起养家的重担，这情况直到前两年才稍稍有所缓解，但那时候的顾琮也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纪，再怎么加紧学习引导，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也已经根深蒂固地定下来了。
倒不是玛德琳信不着人，只不过这再怎么说也是伊里姆，苗子先天长得再怎么好，要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由生长，最后结局往往也都不是太好的。
可是顾琮的问题就在这里了。
——他看起来有点太“正常”了。
这种“正常”不属于伊里姆，而是树城出身接受过系统教育的人眼中的珍贵“正常”——比起其他野蛮生长、仍未完整褪去粗鲁野性的本地同龄人，这个同样早早就和劣质成年人混在一处的年轻人，看起来实在是太端正，太健康，也太完整。
这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完整，少年的年少老成固然对性格会有一部分影响，但想要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么……
一来，他有个好老师，愿意不遗余力地引导教育；
二来，这也是个擅长藏匿锋芒的少年天才，用短短几年就完成了其他人数年才能勉强达成的水准。
……
想到这里，玛德琳忍不住轻轻一咋舌。
伊里姆最近运气这么好的嘛天才都开始扎堆出现了？医生略有些怀疑，看着这忽然出现的少年，心里也多了些额外的防备心。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忽然现在来了诊所，又当着自己的面和猫崽亲亲密密、一副他们才是一家人的样子。
玛德琳思索着，已经抬脚下了台阶。
“没什么好道谢的。”医生一脸亲切地表示，她站在顾琮的面前，当着少年的面再自然不过地抬手搭上女孩的头顶，熟练无比的揉来揉去，笑眯眯地说：“这猫崽很好养的，而且本来也是旧人托付，不算什么。”
顾琮眼睛弧度弯的更深了些，眼睫垂下，掩去了几分流动的情绪。
“不好一直这样麻烦。”顾琮也在微笑，眼神看起来真诚极了：“我现在也算成年，能做的事情比以前多了不少，叶子这些年的学费您开个单子吧，我会尽力还上的。”
对于这个，玛德琳还真的没怀疑。
医生对此有种并不超出预期的惊奇，能够自信自己已经可以熟练运用向导能力的年轻人，想要赚钱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这话一开头，率先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的却是叶珀：“忽然提这个做什么，哥你又要去干嘛了？”
“哥能做什么，”顾琮神色自若地侧头看着她，抬手掐了掐女孩脸颊软肉，又揉乱了刚刚玛德琳碰过的地方，随口回答：“和你老师商量一下怎么给你补学费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皱起眉头，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有关学费问题她早早就和兄长解释过了，玛德琳老师最初的态度就是让她过来打工抵债，只不过这打工什么时候转成了学习，双方都默契地没有主动提起。眼下顾琮旧事重提，一方面那种想要清晰划分距离感的感觉太明显，再者就是——
“……这价钱可不少呢。”玛德琳幽幽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提醒：“我过去可是按课时结费的，小子。”
“可以。”顾琮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下：“我接受。”
“……”
这下子，叶珀的眉头彻底皱起来了，伴随着一种她并不陌生的沉重不安，连带着她的表情都开始变得压抑又严肃。
她用力扯了扯兄长的手，投给老师一个歉意的眼神后，把顾琮拽到一边。
……
角落里，叶珀蹙眉低声问道：“你忽然提这个做什么？”
“早晚的事情啊，”顾琮配合着弯下身子与她对话，他盯着少女写满鲜活怒气的眼睛，却慢慢抿开一个笑来，“还是你觉得别人的人情不用还？别担心太多，哥哥赚钱给你补学费，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要是喜欢和玛德琳老师相处，那就继续，想跟她学多久就学多久。”顾琮轻描淡写道，“哥拿钱，咱不用别人的人情债。”
少女仍是蹙眉。
“那要很多钱的……”她下意识喃喃道，后半截挣扎的话却被顾琮轻飘飘地捏住了嘴唇，彻底堵了回去。
妹妹的表情顾琮是很熟悉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令他心血沸腾、几乎要遏制不住唇角上扬冲动的熟悉。
在更小的时候，在更早之前，在他第一次当着妹妹的面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那个局促不安站在他旁边的小女孩，脸上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可怜的。
可爱的。
……令人心满意足的美妙神态。
要不是这里还有外人在场，估计顾琮就要忍不住自己那颗贪婪迫切的心，一边维持着好哥哥的姿态专注安慰妹妹忧郁沉重的心情，一边拽着她的手，捧住她的脸，缓慢咀嚼品尝她此时的反应了。
但是……还不行。
顾琮轻轻颤动了一下手指，调整好自己呼吸的节奏，确保不会露出多余的破绽。
“——行啦。”
打断叶珀沉浸情绪的是玛德琳的声音，医生显然没有掩饰自己能听见兄妹谈话的意思，她看看自己神色糟糕的学生，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别这么担心你哥哥，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合格的向导了，想赚钱不难的。”
女孩抬起头，对着玛德琳露出了迷茫不解的表情。
“哦，也是，我忘了和你补充白塔的相关常识，”总是下意识觉得她将来会跟着梅洛克走，玛德琳有点头疼的挠挠脑袋，简单解释了一下有关白塔和向导的关系。
少年在这过程中并未打断对方，只是在医生提起那个“白塔判定的向导正式资格”的时候，状若漫不经心的转头看向仍在皱眉的妹妹，告诉她：“我现在是合格的。”
玛德琳忽然挑了下眉。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之前的思路，又想起很久之前某只佣兵小队特意跑来提醒的情报，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
要是甘露院哪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愿意带他，那这小子能有今天的成就估计也就不奇怪。
只不过想到这里时，玛德琳忍不住又有点想叹气——
甘露院导师的看重与培养，十八岁就被白塔正式录取的天才向导……显而易见的，这小子的未来已经不局限在伊里姆了。
“所以就是，别担心你哥赚不到钱。”玛德琳有点头疼的表示，“他现在想赚钱简直太轻松了……只要他去白塔报到，单纯每月的工资都够他在这儿还债——”
“——我不去白塔。”
少年忽然道。
他的语气太平常、太淡定，太理所当然，以至于连玛德琳都没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愣愣道：“什么？”
顾琮很干脆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去白塔。”
“我有妹妹要养，我不去白塔。”他垂眸，目光已经重新落在了女孩的身上，她表情同样怔愣不解，少年却反而弯起眼睛，很平静的解释道：“我只需要确保我有这样的能力就够了，不需要白塔的进一步证明。”
叶珀瞪大了眼睛：“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很想——”
“你哥离开了，谁养你？谁天天给你做饭洗衣服，谁出去赚钱给你补学费？”比起叶珀近乎惊悚的反应，顾琮却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掐了一把女孩的脸颊，拇指眷恋抚过细腻肌肤，半是回应，半是提醒：
“别人的人情债还是少碰，只有哥哥养你才是天经地义的，知道吗。”
……
不。
不对。
叶珀愣愣看着他，总觉得这里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可她转头看向老师，老师的脸上也是罕见无法理解现状的茫然；
她下意识地转头重新看向兄长，顾琮的神色那样平淡，半点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她。
——微笑着，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我不去白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