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测评项目这样就算全部合格了?”
在隔离缓冲带不远处的一处临时驻扎点上,顾琮拿着一份成绩报告单,若有所思地看着旁边的老师。
路德维希敲敲桌面,纠正道:“更确切一点来说,这不是甘露院的入学测评,而是白塔的正式录取通知。”
顾琮的年纪略显尴尬,甘露院学生入学年龄普遍集中在十一二岁左右,他就算跟上了全部学习进度,这年纪入学也就是和普通毕业生差不多待遇,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反正这孩子从跟着他开始就过分乖巧,没在这方面有什么自己的意见,路德维希干脆替他做了决定:越过甘露院的冗赘流程,直接挂在自己的私人名下,帮忙递了申请书上去。
院长看着顾琮手中那张特制的报告单,脸上露出几分温和的赞许之色:“你这成绩也算预料之中……做不了甘露院年纪最小的毕业生,也可以做白塔最年轻的正式向导嘛。”
顾琮听到这里就觉得够了。
白塔,甘露院,正式向导,还有所谓更美好的未来……这些东西他现在全都没有兴趣,少年的目光盯着手中薄薄一张纸,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真切又愉悦的笑。
——他真正需要的就只有这个。
可路德维希看着他的反应,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在他的印象里,顾琮可不是会为了这种东西喜笑颜开的性子。
他和这个孩子交往不算深入,最初也是几年前的见面,路德维希是借着当时的联合实习才在这里停留了快一年的时间,也算是因此和他缔结了一段师生缘分;在那之后,自己就因为公事问题需要返回树城,只来得及留给这个挂名学生一些资料供他自学。
余下几年,他只能做到抽空往返,在这里停留数天到半月左右的时间,帮少年答疑解惑。
这也就导致了这对师生关系不亲近也不疏远,始终维持在一个略显尴尬的距离上,以至于此时的路德维希分明看懂了了少年微妙奇怪的态度,也找不到一个合适开口的契机。
顾琮摆弄着手里的这张纸,像是单纯的好奇,又像是纯粹的少不更事,毫无防备的随口问道:“老师,这东西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
路德维希脸上欣慰的笑容停留不到一秒,蓦地僵住了。
“……你要干什么?”甘露院院长语气放轻,万分谨慎地问道。
这几年不知提了多少次要带他去树城、去甘露院,无一例外全都被顾琮拒绝掉了,路德维希此时听见少年冷不丁地主动提起这茬,率先升起的情绪也早已不再是欣慰和激动,也不会觉得他是真的在担心弄丢这东西的结果如何。
正相反,院长脑子里某根线反射性就绷紧了。
“我就问问嘛,您这么激动做什么,”顾琮对老师眨眨眼,笑得乖巧又无辜,“这里是伊里姆,不小心弄丢点什么也都很正常啊。”
他说的这样漫不经心,偏偏又带了点轻描淡写地笃定。
可路德维希依然看着他,脸上带着足够清晰的无奈。
“你是个很早熟的孩子,顾琮。”他神色看起来并不急切恼怒,依旧心平气和地问道:“所以我不多问你别的,我只问你:真的能理解弄丢这张纸代表了什么吗?”
代表了什么呢。
顾琮垂眸,脸上的神色是发自内心地散漫随意。
“代表了我唯一的机会。”他轻声道。
——他很清醒的,甚至可以说再清醒不过了。
和其他人面对机会时常见的热血沸腾抛却理智不同,顾琮总是冷静的,他的脑子总能清晰判断出所有的选项,以及他们即将通往的结局,只不过在那无数的选择之中,他永远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只不过人类权衡利弊的劣根性在所难免,他筛选了太多的选择,放弃了太多的可能,以至于有机会面对着唯一答案时,无可避免地会生出几分旁人无法理解的病态偏执来。
所以……原谅他吧。
真的,原谅我吧,妹妹。
毕竟哥哥自小到大,唯一可以靠自己就抓住的宝贝也就只有你了。
所以会忍不住自私一点、贪婪一点、不可理喻一点……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他的心态很稳,没有半点多余的压力,眼下唯一值得顾琮苦恼的问题是,这筹码有且仅有一个,不像童年的盒子那样可以反复打开,一遍又一遍地强化刺激不愿归家的野猫。
所以要如何使用、如何使其价值最大化,是个需要好好考虑的问题。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比如说诊所的那位女士同样给了妹妹一条上升渠道,这样的话,顾琮也就不介意去白塔做什么正式向导了。
“……”
路德维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看着顾琮的侧脸,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是个孩子呢。”他说,十足纵容的语调,宽容地默许了他那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一个孩子,犯下一些太年轻导致的错误也是无伤大雅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弄丢之后的事情,”路德维希温声补充道,“这张纸用的材料很特殊,即使你真的因为‘一时疏漏弄丢了’,也还是会有补救的机会。”
“只要你未来会去白塔亲自报到,就没有问题了。”
顾琮好奇道:“那如果我不去呢?”
路德维希没有立刻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看着顾琮。
“白塔的士兵只有两种选择:现役,死亡。”
甘露院的院长解释道:“当然……黑潮多年侵袭,不幸被列入失踪名单的哨兵向导也不在少数;只不过为了方便管理,这一类通常会直接列入死亡名单——除非他们还能在未来某一天活着回来,那么白塔自然也会很高兴把他们的名字从死亡名册里拎出来。”
“你当然可以永远不去白塔,”路德维希微笑道,“那么在白塔眼中的‘顾琮’,就是个连报到都没来得及就不幸夭折的年轻向导——除去伊里姆这种公认的三不管地带,你未来想要离开这里,去往世界九城的任意一城,都只能得到‘死人’的待遇。”
顾琮对此只是有些陌生的惊奇,而不是惶恐的意外。
他微笑起来,说:“……就最后结果来说,倒也算是差不多的。”
*
他的人生里融合了太多属于妹妹的痕迹,以至于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剥离她之后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所以即使听到了老师不算委婉的警告,知道拒绝了白塔的向导也依然无法得到独立的自由,只能作为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顾琮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觉得:没区别。
这样的日子,和要他离开妹妹自己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倒不如说前者如果能保证叶珀不离开自己,那反而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再怎么说也是流民街长大的孩子。
路德维希觉得他还会改变心态,并不急着要少年马上给出承诺,顾琮自认自己已经做好了决定,也没有和老师继续闲聊下去的打算。
他离开这里,时间还早,顾琮只稍稍思考了一会,就径自走向了叶珀平日常在的黑医诊所。
他鲜少主动过问妹妹的学习内容,大部分都是女孩叽叽喳喳地在他旁边主动表达,可以说的不用他问,不能说的他问也问不出来;好在这地方倒不算涉密,只不过叶珀独来独往习惯了,寻常人也跟不上她的速度,严格来说,这竟然也是顾琮第一次主动在诊所附近露面。
护士长白芳芳先在楼上看到了他,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她主动走下来打着招呼,顾琮不闪不避,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笑脸。
“您好。”顾琮微笑着打着招呼,眼睛飞快扫过身后的建筑物,神态是年轻人特有的生机勃勃,还带着一点并不冒犯的温和好奇:“我来接我妹妹,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没有倒是没有……”护士长应声道,和这里其他同龄男孩子不同,少年笑容干净,是那种最容易感染人心的明媚开朗,护士长不抵触这样讨人喜欢的孩子,加上这是叶珀的哥哥,天然多了几分额外好感。
白芳芳的表情很柔和:“这几天叶子跟着玛德琳医生听一些理论知识,医生反正是想起来说几句,想不起来就让她去一边整理材料,你要是等她的话,估计还要等一会。”
“我都可以。”顾琮很好脾气的应声,又有点苦恼的挠挠脑袋,露出个无奈的笑脸:“只不过我平时事情很多,这么久了才想起来打声招呼,怪不好意思的——”
“我妹妹在家很任性的,在这儿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少年满脸关切,又严肃补充,“要是有什么问题,请一定要告诉我。”
“不会不会……”护士长下意识跟上少年的节奏,总觉得对方的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叶子在我们这儿很听话的,一点都不麻烦……”
顾琮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白芳芳也算是见惯世面的,可面对眼前这个只比叶珀大了几岁的男孩子,莫名有种对着同龄人一样的奇怪拘谨感,“反正也是要等一会的,要不然进来等等?”
顾琮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不会打扰你们吗?”
“当然不会。”白芳芳笑着应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诊所,在护士长注意不到的地方,伯恩山已经开始左右环顾,到处寻找猫的气味了。
一位成年向导进入诊所,领域的主人自然有所察觉,玛德琳耐着性子没动,一旁的叶珀却像是出了笼子的野猫,医生一回头的功夫,身边的猫崽子就没了影子。
还想再磨蹭点时间摆摆老师架子的玛德琳沉默半晌,然后揉了揉眉心。
……倒霉小崽子,一点也不知道向着自己老师。
一分钟不到,楼下传来了女孩惊奇的声音:“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看看方不方便接你回家。”顾琮笑笑,已经很自然地伸出手,叶珀反射性两三步挨上去,任由兄长直接握住自己的手腕,把她拽在自己身边。
叶珀太习惯这样,以至于没注意到旁边的护士长投来的略显错愕的眼神,而当玛德琳从楼上下来时,赤狐看着那只陌生大狗半点视线都没留给自己,只顾着扒拉着旁边的黑足猫,摇着尾巴转来转去。
它看起来很想把猫塞在嘴里的样子,最后到底也还是碍于这是陌生人的领地,只简单舔了舔猫的脑袋,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印记。
玛德琳盯着顾琮把女孩扯到自己身后的动作,以及那个后续若无其事对自己扬起的无辜笑脸,做老师的反应淡淡,只有一脸敷衍的似笑非笑。
……啧。
死妹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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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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