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是一瞬之间，妹妹就长大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顾琮对叶珀的印象仍然是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被自己从垃圾场的集装箱里带回来的小女孩，需要自己时不时回头才行；
她永远比自己小，永远需要哥哥的眼神追随，而随着少年雨后春笋般迅速窜起的恐怖身高，两相对比之下，这种幼年留下的刻板印象更是变得根深蒂固起来。
妹妹就是很小一个嘛。
顾琮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想。
自己的一只手就能覆盖住她的整张脸，个子娇小，身形也纤细，自小到大始终都是亲自负责妹妹全部衣物的顾琮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尺码，伯恩山能轻轻松松地叼着黑足猫走来走去，换成顾琮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似乎从某个时刻开始，好像就有哪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兄妹的日常仍然与平日无异，仅仅是顾琮偶尔会多出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不在焉，少年的目光追逐着妹妹的身影，却又很难靠自己就琢磨明白，之前那种诡异的躁动究竟因为什么。
他克制的想要保持距离，直至自己的头脑彻底清醒；身体却又总是在本能地向她靠近，一来一往，经常弄得叶珀也感到莫名其妙。
妹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以理解的变化……这问题折磨到少年夜不能寐，偏偏而答案来得也是毫无预兆——当他某次打扫卫生时下意识地想要拎着妹妹的领子，想着让她先去一边玩时，少年毫无防备地一低头，目光却猝不及防地僵住了。
……他能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只有这一次，他可以笃定发誓，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做了一个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动作，被自己拎起的宽松衣领自然而然地顺着他手指方向绷紧，勾住了妹妹行动的同时，原本宽大的衣衫也随之反向勾出少女特有的玲珑轮廓。
——那一刻，顾琮的呼吸都停止了。
叶珀毫无自觉，习惯性地顺着兄长手指牵引的力度向后靠去，可少年忽然像是手指触电似的，一个激灵松开了自己的手，迅速甩开了一截距离。
女孩罕见后脚踩空半步，轻松稳定身形后，略有些错愕地看着退开好几步的哥哥。
“怎么了？”她一脸莫名，下意识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胳膊。
偶尔从玛德琳老师那里回来，确实会是带着一身新鲜血腥味混消毒水味，然后就会被顾琮铁青着一张脸拎去洗澡……但这两天自己都没进手术室，身上除了旧衣服的柔顺剂味道也没有别的，为什么这个反应？
女孩神色迷茫，虽然差点被牵连着摔倒，但表情仍是不见恼意。
“不……没什么。”顾琮目光游移，逃窜一般转身离开，匆匆扔下一句话：“我先去晾衣服……！”
阳台留着叶珀站在那儿，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哥脑子坏掉啦？
*
然而隔着一个房间、一扇门的距离，少年背抵着门，用尽力气阻止身后那扇门会被另一个人拉开，看见他此时太过匆忙又狼狈的样子。
这里很安静，外面也安静，便愈发衬得心跳声震如擂鼓，连鼓膜深处也响起共振的剧烈嗡鸣。
半晌后，少年忽然双手用力捂住了脸，抵着门，身体的中心慢慢向下滑动着，直至彻底坐在了地上，短时间内再没有起来的力气。
……啊。
他曲起一双长腿，蜷缩着坐在那儿，长长叹息一声。
感觉……糟透了。
*
自小在大人堆里摸爬滚打，顾琮对成年之后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可也正因如此，他对于自己身上发现的某些不可控的变化率先生出的并不是好奇和探索欲，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厌弃与恶心。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角落里肆意生长，不受控制的、无法压抑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原本可以亲密无间的家人推向另一个分裂的深渊。这种黏腻又恶毒的感情会让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让妹妹有理由可以脱离他的掌控，让自己再也无法完整回归一个完美兄长的身份——
单单是想想这个可能，顾琮都会觉得血液静止，身体如死尸般僵滞发凉。
……
顾琮努力将那一眼瞥见的画面抛诸脑后，让自己对生活的关注细节仍然停驻在那些日常细碎的柴米油盐上。
他第二天仍然正常起来，正常地叫妹妹起来吃饭，正常地盯她洗漱，正常地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的叮嘱那些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东西……
叶珀打着哈欠走在前面，半梦半醒之间走的也是摇摇晃晃，顾琮跟在她身后，近乎胆战心惊的看着女孩的动作，生怕这灵巧的天生哨兵会不会因为睡懵过去，不小心一脑袋砸在墙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阳台与客厅，也照得少女肩膀上的肌肤玉一般的细腻莹润，令人挪不开眼。
厨房的声音还在继续，窗外也开始陆陆续续响起其他人家晨起忙碌的声音，可就在这一片混乱嘈杂声中，少年清晰听见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
伯恩山摇着尾巴，黏糊糊地贴在小猫旁边，跃跃欲试的想要给她舔舔毛。
猫没有一早上就被嗦成芒果核的爱好，很矜持的拉开距离跳到了一旁的柜子上，伯恩山发出委屈的呜咽声，略有些焦躁的在柜台旁边绕着圈，更是跃跃欲试的把爪子搭上去，很想把她从柜台上叼下来的样子。
猫竖着尾巴，看着大狗一系列的动作，略有些惊奇。
在平时自己主动拉开距离后，大狗就算还是不情不愿，也还是会配合着保持安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恋恋不舍地徘徊不去。
在溺爱一下自己的哥哥和维持一天清爽毛发之间，猫选择了后者。
果然，她还是更抵触被嗦成芒果核。
……
叶珀此时从洗手间里钻出来，这几天天气燥热，少女贪凉，早上冷水洗头后顶着一脑袋湿漉漉滴水的头发就这么出来了，顾琮瞬间褪去一切旖旎心思，身体本能快过思考，直接扯了毛巾裹着她的脑袋用力乱搓：“都说了多少次不要早上冷水洗头……”
顾琮原本是和平日一样，不带半点多余心思的叮嘱提醒，可越搓她的头发，越靠近她的存在，少年便越觉得胆战心惊，更是伴随着一种说不出的口干舌燥：
……现在，洗发水的味道是他们共享的，用来帮她擦头发的毛巾是自己的，她身上穿着的是自己修改后的旧衣，头颅毫无防备的放在自己的双手之上，这样的距离近到他能看清少女莹白锁骨上那一片细腻阴影，然而她毫无自觉，表情仍是懵懂半醒的昏沉。
少年喉结滚动，擦拭头发的时候也不自觉地渐渐慢了下来。
太多痕迹了。他愣愣想着。
——她的身上，有太多只属于他的痕迹了。
顾琮此前有意分离出属于妹妹的房间，但那些属于共同成长的痕迹，却没有来得及从她的身上剥离掉。
也许，永远也不会剥离了。
他们的童年过得太贫苦，即使这几年因为老师们的额外资助过得宽松许多，那些痕迹仍是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一部分——像是洗手间里共用的洗发水、餐桌上随意混淆的餐具、女孩名义上的衣柜里大半却都是曾经属于兄长的衣服……
“你……”顾琮下意识开口，怔怔看着她的脸，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干涩沙哑。
少年的目光不自觉地掠过少女的眉眼，这张日夜陪伴、无时无刻不挂念在他心上的面容，不知何时早已褪去了柔软可爱的幼态轮廓，展露出少女特有的明媚张扬。
然而女孩听了个开头就反射性地皱起眉头，已经下意识地将兄长的开口和又一轮的日常啰嗦画上等号，叶珀有点不耐烦，身子一缩就从哥哥的手底下钻出去了。
留着顾琮对着手里半湿的毛巾发呆，然后用力闭了闭眼睛。
妹妹被他惯坏了，顾琮想。
小祖宗，小坏蛋，小没良心的，自己进厨房也不会和小时候一样乖乖等他一起吃，她只会挑挑拣拣吃完自己喜欢的然后就这么早早离开——
可能去诊所报到，也可能是绕个原路去教会那边找安雅玩，总之是他这个哥哥会被理所当然地放在最后位，懒得多花心思再来照顾他。
顾琮也不急，先收拾起女孩晨起洗漱后留下的满地狼藉，那条为她擦过头发的毛巾鬼使神差地没有放下过，满屋湿润温暖的水汽萦绕不散，混着最熟悉不过的洗发水香气，憋得人几乎要上不来气。
顾琮没有开门透风，可能是因为他现在需要一些额外的外部压力来迫使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人无法抵抗本能。
求生的本能，求爱的本能，他的本能被无限压缩过，浓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家，和与他分享这个家的另一个人。
他无法拒绝自己的妹妹，正如他无法拒绝因她诞生的一切**。
他不会让这个家坏掉的。
——他不可能让这个家坏掉的，无论何种理由，无论任何代价。
既然如此，他就需要想一些其他的办法，一些……可以让妹妹再也不会离开他的方法。
顾琮注视着镜中的影子，他的眼神冷静，心境平和，思路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过往每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时，一样冷静的清晰。
在小时候，可以是一个装着他全部积蓄的小盒子；
后来，可以是一份让他几乎扔了半条命的工作；
现在，可以是一份代表他人生就此改写的、属于甘露院向导分院的特别录取通知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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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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