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德琳大笑起来。
“我可帮不了你什么！”老师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一双狐狸眼笑得眉眼弯弯，嘻嘻哈哈的又伸手去揉搓女孩的脑袋，“就像你那个多心眼的老哥之前说的，你怎么在我这儿找帮忙，最后都是‘人情债’。”
叶珀对此似乎也不是十分意外，但也还是很敷衍的叹了口气：“您可真是会给我扯后腿。”
“这叫什么扯后腿？”玛德琳悠然反问，“你要是说最早那个打工抵债的态度？行啦小丫头，你哥不吃这套，他要是接受这个说法，当天就不会跑来我这儿说那么一堆了。”
叶珀自然也知道。
她就是接着之前的话茬随口那么一说，本来也没打算能靠玛德琳老师就找到突破口。
玛德琳看着她太过自在从容的态度，显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指望她这个老师——可做老师的此时见状如此，心中非但不觉冒犯，反而生出几分莫名松弛的畅快感。
这就对了嘛！
她无不满意地想，哪里有说自己的学生是个天真懵懂的乖小孩，随随便便就被外面野路子教出来的小子耍得团团转的道理？
其他人她不了解，但唯独这个孩子——这个被自己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在玛德琳看来，她的人生不该局限于此。
她的精神体是自幼就开始在荒野上肆意奔跑的野兽，而非温顺柔弱的可怜家猫。
对她来说，人生应当是旷野，而非爱与亲缘绞成的囚笼。
玛德琳越想越开心，揉着女孩头顶的一双手又多了些爱不释手的意思，摸摸脑袋捏捏脸颊，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坏小孩，你这心眼子也没比你哥少到哪儿去——说吧，这个表情是不是早有准备了，想问老师点别的什么？”
叶珀眨眨眼，也没太犹豫，很干脆地问道：“最初那位梅洛克先生，他究竟是谁？”
“记性真不错。”玛德琳喜滋滋地捏了一把女孩脸颊软肉，满意道：“你要是问我的话，那我会说他是伊里姆实际意义上的负责人，他和你的过去也确实有那么点关系。怎么，要去问问嘛？”
玛德琳不意外她会想到这里，叶珀是知道一点自己的过去的，也知道老师对她的帮助最初很大一部分是源于梅洛克的委托，她现在要是想要尽快摆脱顾琮的束缚，找那位佣兵过来帮忙说清楚情况确实是个相对不错的选择。
她与那个少年之间毕竟不是真正密不可分的血缘亲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需要她主动认可梅洛克从另一个人那里接来的身份就行了。
对方是成年人，也是伊里姆的真正位于顶尖的存在，想要名正言顺地拿到她名义上的监护权与抚养权也是再轻松不过。
——不过，这样就可以了么？
虽然确实可以借此摆脱掉兄长带来的恐怖道德压力，却也等同于彻底把自己绑死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玛德琳毫不怀疑，这个会为了哥哥几句话就开始动摇愧疚的孩子，要是因为这种理由就落到了梅洛克的手上，只会得到佣兵头领更加变本加厉的压榨。
……
对于老师眼中毫不掩饰的温和忧虑，叶珀看得很清楚。
“人将来肯定是要见的，”女孩很平静的表示，又对着老师耸耸肩，摆出一个十足无辜无奈的表情：“毕竟我也是真的没什么别的选择嘛。”
但是，不能是就这么直接跑过去。
她跟着玛德琳学习这么多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始终活跃在这片区域的核心位置，所以，女孩很清楚：这里的佣兵都是自由组合的野路子，没有梅洛克的人，佣兵头领也不曾亲自前往。
这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位大人此前的约定，各自的领地说好自主经营互不干涉，但从另外一重角度来讲，也代表了她这个所谓的故人之女并没有旁人想象中那样重要。
至少在付出感情的对比上，不会比顾琮更重。
既然如此，仍能保证叶珀在对方眼中存在感的是什么东西，似乎也就显而易见了：让对方动容的古老约定，足够打动佣兵的利益，玛德琳老师在这里面的存在感，以及一点佣兵头领稀薄寡淡的良心。
女孩摆弄手指，心想，钱她拿不出来更多，所谓的约定这么多年估计也没剩多少，佣兵的良心约等于无，玛德琳老师能提供的帮助也仅限于在这片区域内。
“和梅洛克先生的交易会很好办。”女孩点点头，很平淡的做出了最后总结：“只要我能拿出足够的‘好处’，他会愿意帮我的。”
玛德琳提醒：“你没钱，小朋友。”
叶珀却坦然回答：“我有我自己，老师。”
“我知道我很强。”仍显得太过年幼的哨兵这样说道。说的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我比这里的绝大多数都要强。”
伊里姆之外的世界需要什么，叶珀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在她成长的这片混乱又浑浊的土地上，她只需要够强就可以了。
梅洛克可能会拒绝一位迷茫又无助的故人之女，但庇护伊里姆至今的佣兵头领，不会拒绝一位足够年轻的天才哨兵。
对此，玛德琳只是微笑。
女人不曾打断她的发言，眼神中带着一份柔软的温情，平静的注视着看着眼前的孩子。
这个在她看来仍太过年幼的孩子想了足够多的细节，只是有一点，叶珀还没有想到。
她是哨兵，这一点不假——可她毕竟也还是个尚未经历正式分化期的哨兵。
和向导相对平和稳定的分化不同，哨兵初期显现的能力越强，分化之后的感官过载带来的威胁也就越恐怖。
玛德琳此前没有接触过叶珀这样水准的孩子，甘露院历史上也从未有过类似的例子；她实在是无法不去担心，如果叶珀真的迎来了自己属于哨兵的分化期，身边要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向导引导辅助的话，她是否能抗得过最初的第一关？
想到这里，玛德琳又有点想叹气了。
……其实，这孩子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还不止在道德压力上呢。
筑巢，是这个世界的哨兵向导共有的一项特殊本能，编制巢穴，寻求安稳和庇护；哨兵需要足够稳定的巢穴来缓解感官过载带来的恐怖压力，而精神敏感的向导也需要定期释放触丝筑巢来舒缓自己的精神焦虑。
她毫不怀疑，如果叶珀在分化期时下意识躲回了自己最熟悉最安稳的家里，那么她已经完成了向导分化的兄长一定会把她立刻捆死成自己的专属哨兵，再也不会放手了。
“……叶子。”玛德琳忽然轻轻叫了一声沉浸在自己状态里的女孩，叶珀被打断了思路，不急不恼地抬头，乖乖问道：“有什么吩咐吗，老师？”
做老师的叹口气，然后揉了揉她的头顶。
“你再过几年……嗯，也可能就是这一两年的功夫吧，可能会觉得自己的五感越发敏感，直到数百米外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你的感官会承载不了超大规模的信息量，造成哨兵特有的‘感官过载’。”老师温声解释着。
然后，她说：“你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又不想找你的哥哥帮忙，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可以帮你做精神疏导。”
“老师是控制系向导，和绝大部分的哨兵可以适度匹配，但相对的，我不会拥有自己的专属哨兵。”玛德琳轻描淡写地笑笑，补充道：“所以别担心老师会困住你，这只是一次正常的课外辅导，别有压力，孩子。”
叶珀眨眨眼，反应有些迷惑，但还是很温顺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师对感官过载的解释很清楚了，表情也很严肃，足以证明这应该是件不容小觑的大问题。
可叶珀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说所谓的过载就是指五感变得过度敏感，能捕捉到远超负荷的超大量信息……
……
那她好像很早之前就……没问题了？
两套认知系统的运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足够纯熟轻松，她可以一边和老师对话思考，一边听着数百米之外孟十三他们的行动轨迹。
所以，此时的女孩是发自内心地感到迷茫不解：
……这是什么很难搞的麻烦吗？
不过秉持着对老师的深度信任，她准备等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反正老师也说了，不会是这两天，时间上应该足够她解决哥哥的问题。
近阶段玛德琳无法为她提供太多的额外帮助了，不过本来叶珀也不需要她的动作太多，顾琮给出的自由是有尺度距离的，要是老师真的在这期间帮她采取了什么行动，她还真不确定自己哥哥又会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诊所这里只需要维持原状就好。
赤狐在旁给予宽容而宁静的注视，她看着那只毛茸茸的小野兽抖擞精神，支棱着尾巴开始思考后续的各种问题。
她其实也能在这上面帮一点小小的忙，也确保大人的风格不会打扰兄妹两个的对峙游戏。
只不过，这只小猫崽不会喜欢被装在笼子里这种稳妥又安全的运输方式，毕竟这样交到梅洛克手里的仍是一只带着颈圈的家猫；
她是要自己去走的。
她是要自己去试试看的。
——这只毛绒绒的、年轻的、野心勃勃的小野兽，正跃跃欲试地对这世界伸出自己的爪牙，准备以新生狩猎者的身份，正式踏入另一位旧日领主的领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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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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