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啦。
对着老师扔下一堆豪言壮语后,仍显得太过年轻的小野兽面对一片纯粹的未知,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点麻爪的。
踏出第一步需要的是勇气,但要选择究竟往哪个方向走,需要的就不只是勇气,还有脑子。
叶珀离开诊所后没急着立刻行动,找了个地方在高处吹了一会冷风,吹到精神体身上的猫毛都有点乱糟糟的感觉,猫这才起身抖了抖毛,挑准了一个方向。
*
组成这个世界的要素有很多,哨兵向导只是人类现有社会体系里相对重要的一部分,他们足够重要,却从来不是全部。
从很久之前开始,叶珀就隐隐约约有了这方面的感觉——
他们这样的存在,和普通人之间似乎有着一层天然的隐形障壁。
无论是做了医生这么多年的玛德琳老师,还是已经觉醒了向导力量的哥哥,以及那位目前只存在于旁人敬畏态度中的佣兵梅洛克,他们对自身的强大抱持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心态——而这种傲慢,会把他们割离去往另一边的世界。
一个以纯粹的精英组成的、名义上属于人类巅峰汇聚的、被更多的普通人称呼为“哨兵向导”的世界。
倒不是说这样的分割不好,只不过,叶珀总觉得这里面好像差了点什么。
玛德琳老师用自身的控制系能力代替手术过程中的麻醉手段,可经过医生处理的病人只有那么多,街道外带着机械义肢的佣兵和做着相关生意的普通人却不知凡几;
梅洛克先生矗立于这片土地的巅峰处,是所有人认知中庇护伊里姆的真正领主,但这么多年了,军团出名的顶级哨兵也只有这么一位而已。
那些在四处维护秩序,在黑潮深处奔走行动的,依旧是普通人更多。
她的哥哥也是一样的。
叶珀想。
顾琮从来都只看得见她。在他的眼中,其余人不过是生存过程中必然存在又无法忽略的道具,区别不过就是能说话和不能说话,需要交流和没必要交流。
这种毫无自觉的傲慢仿佛是写入基因的东西,随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觉醒开始,就成为他们本能中的一部分。
因为哨兵的感知可以将周围的一切看的太过清楚,所以不会去在意那些在观测范围内的小动作;
因为向导的精神探测足够敏感,所以不会去好奇那些摆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女孩自觉自己其实也有类似的毛病,不过猫能够探索到的领域实在太大,传递过来的信息又太多,所以她可以无时无刻地对这世界保持着足够新鲜的好奇感,暂且还不至于变得对自我之外的世界兴致缺缺。
——就像她现在准备要找的这个人一样。
叶珀在一处稍显破旧的出租楼旁边停下了脚步,默默地仰头向上望着。
……
这里距离她所住的地方不远不近,处于一个能够依靠军用仪器观测到她家所在的方向、又不会冒犯到已经觉醒的年轻向导的距离上。
所以说啊,顾琮在这方面或多或少有点太自负了。
猫仗着旁人看不见自己的存在,轻而易举的跳上了顶楼房间的露台,透过灰扑扑的窗户能看见里面的情况:房间的主人目前正处于一个无所事事的状态,大概是因为太过清楚自己监控对象的作息时间,所以难得从望远镜旁边转开,转而去随便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普通人没有哨兵向导那样便捷强大的能力,但也不代表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猫盯着屋子里忙碌的年轻人,楼下的叶珀也跟着陷入沉思。
这小哥监控她家多久了?
……好像还是住在黑市那边的时候就在了,之后他们搬家过来后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又跟着摸了过来。倒也算不上打扰,毕竟单纯从存在感本身来说,很多时候他还没有楼下定点放广告的水果摊来的恼人。
作为精神体的黑足猫踏上露台的水泥地面,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声响,窗户仅仅开了一条不大的细缝用于透风,可屋中的军人若有所觉地仰起头,反射性地绷紧肌肉握住枪支,转身看向了窗户的位置。
——那里,本该是什么也没有才对。
……
可随着一阵柔风掠过,出租屋自带的劣质纱帘后却出现了一道纤细的影子,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的少女像是只突兀造访的狡猾野猫,正静悄悄地蹲在了栏杆上,幽幽盯着他。
“……”
老实说,这画面是有点惊悚的。
黑石的呼吸几乎停滞,而罪魁祸首对此毫不在意,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隔着玻璃与纱帘这点敷衍的屏障,安静观察着他的反应。
极突兀的,黑石想起了诊所的那位玛德琳女士惯常对她的称呼。
……猫崽子一样。
老实说,他本不该这样露出这样局促尴尬的反应,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她的了解程度,大概仅次于她亲爱的老师和自幼相依为命的兄长。
他盯着她的时间太长,长到几乎占据了他职业生涯一多半——甚至是接近三分之二的时间。
这对于一个年纪堪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军人来说,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而与这少女最初挂钩的印象,并不是寻常佣兵最常接触的铁与血的气味,生与死的战场印象;而是楼下规律响起的叫卖声,弥漫在楼道走廊里的家常烟火,足够稳定规律的日常作息……
他在看着她的时候,接触到的东西永远都是这些。
时间太漫长了。
内容太普通了。
普通到令人热血温凉,下意识地放松一切绷紧的神经,仿佛灵魂呼吸的节奏也要被一起同化——无数个夜晚,年轻人甚至都要恍惚遗忘了自己的职业和任务。要不是伸手便能碰到冰冷的枪支和胸前垂挂的身份铭牌,黑石说不定真的在某个时刻开始,渐渐忘掉自己究竟是谁。
他有意调整自己的状态,尽力维持着军人应有的状态,可习惯使然,太多东西已经刻成骨子里的本能,正如他看见少女的第一眼,除了突然被冲破惯性距离感的恍惚错愕之外,他险些就要和她哥哥一样皱着眉开口问她:
……你这个点不是应该去上课吗,逃课了!?
……
他咬了下舌尖,竭力止住了这种太过错误的冲动。
而真正令年轻军人开始感到强烈不安的,是在他僵硬沉默的功夫,对方已经相当自来熟的从栏杆上跳下来,直接踩上了阳台的水泥地面。
猫顺着半开的缝隙慢吞吞地钻了进来,叶珀站在那儿,直勾勾盯着这条细缝,随即便很自然地伸手拉开了阳台的窗户。
黑石:“……”
年轻军人的身体此时已经僵硬到极致,下意识抬手活动时,尚未放下的武器碰倒了桌上的罐头,发出了一声沉重尖锐的噪音。
“……”
与罐头落地的声音同步响起的,是叶珀踏入这里的脚步声。
她脚步声一向很轻——他对此同样也很清楚——但现在的存在感莫名强烈,鞋子踩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像是猫耀武扬威又理直气壮地巡视着陌生的领地,更是对他写满震惊的视线不闪不避。
……要不是确认她居住的环境绝对不是这个背景,黑石都要恍惚开始思考这里究竟是谁的房间了。
叶珀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又和房间主人坦然对视半晌,终于对着黑石露出个轻松愉快的笑脸。
“聊聊?”
女孩子清澈干净的声线第一次不是通过监控设备传入耳机,黑石刚刚才有些放松的手臂肌肉忍不住又绷紧了一点。
他在家也带着军用口罩,只露出一双轮廓优越的眉眼,同样很安静的点点头后,就这么盯着她,等着她的后续反应。
他沉默寡言,叶珀也不着急,悠悠然打量起这位“老熟人”的房间:
很破烂,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等比例的缩小一下,这屋子的敷衍程度和她小时候住过的集装箱都要差不多了。除了一些最基础的家具之外,最显眼的就是属于房间主人的一整套专业设备: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放在阳台旁边的监控望远镜、桌子上的监听装置、木板上盯着的各种记录纸条和用线绳与图钉勾出的属于她的日常行动轨迹……
叶珀看的兴致勃勃,满脸都是事不关己的好奇。
这是把自己全部精力还有金钱都放在这上边了吧……女孩忽然起身过去敲了敲床板,左右检查起房间的家具。黑石安静的盯着她,看她在屋子里熟稔地走来走去四处摸摸碰碰,像是无数次从镜头下看着她在家里活蹦乱跳的样子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她的兄长身上,而是仿佛穿过了莫须有的镜头,直白而清晰地望向了自己。
她站直身子,转头看向了黑石。
“你接命令盯着我这么久……”女孩眨眨眼,她看着黑石的眼神带了些惊奇,也有些疑惑的问道:“都没收入吗,梅洛克先生没给你钱吗?”
黑石想了想,带着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冷静态度,对着叶珀老老实实的摇摇头:“任务下达之后我没接过其他指令,买这些东西花的都是我的固定薪金,没有额外补贴的。”
“……”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真切的同情之色。
她想,在正式开始自己的计划之前,也许应该先帮这可怜小哥讨要一下额外的加班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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