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少女脸上感情太过真情实感，黑石一双浓眉微微皱起，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赞同的意思。
“这不是你要思考的问题。”他摇摇头，沉声提醒，“你现在应该在玛德琳女士那里上课，而不是翘课在这儿和我说话。”
叶珀闻言，跟着若有所思地一挑眉。接下来的动作却是相当自然地扯了屋子里仅有的一张椅子，在黑石愈发严肃的注视中，理直气壮地坐了下来。
……又来了。
年轻的军人慢慢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也跟着突突跳动，压得人头疼不已。
该怎么说呢。
其实他对于女孩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在女孩行动的前一秒，他的眼神已经下意识地转向了不远处的那张椅子。
他能猜到她的反应，预测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就像她的哥哥一样。
……可这也就是问题所在了。
他是黑石，不是她的哥哥。
——而这里面更糟糕的一点，是他甚至需要很努力的维持自己的理智清醒，如此才能提醒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叶珀能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好，但女孩也只是含糊将其归类为有人入侵了私人领域，因此激起了正常警惕反应。正巧被她强制打扰的这一位又是个身负任务长期监控她的特殊人物，忽然被监控对象反过来找上门来，状态奇怪一点也是理所当然。
……
……可以说对，但也不完全对。
从打少女毫无预兆地出现、又强制入侵他的领地的那一秒开始，黑石的精神状态就维持着一个压抑的绷紧状态。
他知道自己精神相对不算特别稳定，长久的独居生活伴随刻骨的孤独，日复一日重复的寡淡生活足够把人逼疯：头领仿佛遗忘了他，军团似乎也放弃了他，唯一支撑着黑石还可以稳定坚持下去的理由，大概只剩下镜头下还算鲜活的影子。
这是个长期任务。
要忍耐，黑石。
这是军人的义务，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每天的时间和精力几乎全部倾注给了镜头下的任务对象，以至于偶尔——原本真的只是偶尔——他会生出一种迷乱又太过真实的错觉。
镜头之下，从未被他认真捕捉过的另一个少年的影子，偶尔会变成他自己的样子。
这是错误的、扭曲的、病态的……但也是他唯一可以能放松喘息的时间。
他也能猜到她的动作、他也能记得住她的一切喜好、他也可以模拟一切熟悉的日常、大到一日三餐的口味，小到女孩偷偷摸摸在厨房偷吃时举高零食罐让她根本碰不到的小动作……
然后，在他的眼睛从镜头前挪开时，年轻人会强制自己脱离那一场太过真实的白日幻梦。
可是现在，黑石也有些迷茫了。
只在镜头下的女孩闯入真实的生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就这么坐在那张椅子上，用和平日里反驳兄长时一模一样的表情，眨眨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又有些纯然不解的反问：“你又不是我哥，好像也没什么义务管我上不上课吧。”
黑石沉默一瞬。
肌肉本能几乎是瞬间反向控制住了大脑，少女话音未落，黑石已经反射性伸出手，一副想要把她拎起来扔出去的架势。
高处俯瞰的黑足猫耳朵轻轻一抖，原本惬意上扬的尾巴也悄无声息地放了下来。
这是个理论上独属于顾琮的姿势，无数次，少年这么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提一拽，妹妹就会像被拎住后颈皮的猫崽一样，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随意摆弄；可大概是看的次数太多，她现在又在自己面前，神态表情都是和在兄长面前毫无差异的温顺乖巧。
鬼使神差般的，黑石就这么伸出手，也伸向了女孩的衣领——
叶珀的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被冒犯的表情，但那只手落下的瞬间，女孩若无其事地一拧身子，很轻松地躲开了对方伸出的手。
年轻军人的手落了空，他隔着面罩看不清表情，粗糙宽大的手掌倒也没就这么尴尬的僵住，他屈指敲了敲女孩的肩膀，对着窗户外面指了指。
“出去。”他僵着脸提醒，声音听着也是干巴巴的。
叶珀反而挑了下眉，抬手拍掉了那只停在自己肩膀上方的手。
女孩子拍打的动作力气不大，声音却很清脆，黑石收回手，对上另一双平淡的黑色眼睛。“我们还没算你监控我这么久的帐呢。”
叶珀一脸平静的提醒。
然而带着满屋证据的犯人对此毫无反应，他走回去，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军用罐头，这才语气如常地回复说：“这是头领的任务。”
“哦，那你任务执行效果现在看起来也一般。”叶珀很随意地跟着改口，黑石因为这句话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原本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眼睛终于泛起一点鲜活恼意，少女见状，反而唇角上扬，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
“我说错了吗？”她反问，“你要是任务执行的足够出色，哪里还需要自己掏钱买设备？”
“这是个长期任务，”黑石回答，目光在少女身上扫视一圈，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你的生活也就那样，重复几天都能背下来每天要做什么，实在是没什么过多关注的必要。”
“哎呀，是吗？”叶珀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抬起，扫过不远处那张密密麻麻钉满线绳和大小不一记录便签的板子，又若无其事地扯回话题：“那我要是现在失踪，你是不是就算是任务失败了？”
黑石皱了皱眉，下意识道：“你考试不及格要离家出走了？”
“那倒不是。”对于对方态度自然到堪称诡异的日常风格回答，叶珀毫无停顿的接了下来，又神色如常的提醒：“换个思路，哥哥，也可能是我会从你的镜头下面离开，跑到什么所有人都接触不到的地方去啊？”
“……”
黑石因为那声“哥哥”微妙地停顿了几秒。
“……你不回家，你去哪儿？”他声音变得有些哑。叶珀没在意，眉眼弯弯，笑眯眯的回：“去哪儿都可能啊，我哥在我这个年纪可都是已经赚到足够养家的钱了。”
黑石又皱起眉，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他的不满。
“你缺钱？”他飞快盘算起最近还剩多少钱，不假思索道：“你要是缺零花钱我可以给你，不要乱跑，乖乖回家。”
“啊，不是这个。”叶珀依旧从容，很平静地提醒：“我不缺钱，但我缺一个可以见梅洛克先生的机会。”
话题扯得太快，黑石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在我这儿也耗了很久了吧？”少女弯起眼睛，她看起来耐心极好，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就这么干巴巴的耗下去估计也是没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换个思路？我需要见他，你也需要。”
黑石皱眉：“我没有得到对应的命令，没有见头领的理由。”
少女瞧着他，轻飘飘的挑了下眉。
“我可以给你一个足够可靠的理由。”她微笑着说，“不是说了吗？我会在你的镜头下‘失踪’。”
“至于我会去哪儿呢？首先诊所和家里这种地方肯定不会去了，教会这种经常出现的地方也没可能，首选要避开我哥哥、要避开军团的其他人、要保证是个所有人都找不到、所以你必须要亲自跟着找过去的地方——”
叶珀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一停，她的眼睛盯着面前屏息凝神听着自己说话的年轻军人，在对方的呼吸反射性放缓的那一瞬间，少女的脸上也随之扬起足够愉快的笑容。
她单手托腮，心不在焉地问：“你说……缓冲带怎么样？”
不怎么样。
黑石在心里回答。
“我倒是觉得那是个好地方哦。”叶珀眉眼弯弯，笑眯眯地又说，“很适合长久没什么存在感的佣兵小哥证明一下自己，要是运气好的话，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在头领面前的露脸机会呢。”
“无论是猎到了足够的死骸——”女孩抬起一只手，又转手指指自己，幽幽道：“……还是因为这位年轻的佣兵足够认真尽责，在缓冲带深处捡到了擅长作死的某个小丫头片子，这好像都足够作为一个讨要奖赏的理由，让他回去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
“……”
黑石额头青筋一跳。
“你这算什么，”他问，“要是单纯要见头领，我可以直接带你去，你有这个资格。”
“哦不不不，那样就很没意思了，太没意思了，”少女一脸遗憾地表示，“而且这不是交流，”她平静道：“这是威胁。”
军人终于忍不住了，冷冰冰嗤笑一声：“你拿什么威胁我？”
“——我自己啊。”
叶珀从容回道，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中甚至是带笑的：“我要是出事了，你的任务失败彻底，对你自己来说也很麻烦吧？”
黑石倏然沉默下来。
“你要赌吗？”叶珀笑眯眯的问，“比如说，你这边拒绝我，我之后会不会就直接冲进缓冲带再也不出来了？”
黑石：“……”
黑石闭了闭眼睛，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就算我可以答应你，”他声音变得压抑嘶哑，硬邦邦的反驳道：“只有我们两个，在缓冲带里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哦，当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叶珀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又理直气壮地指道：“你身后有人帮你吧？”
黑石：“？”
黑石：“没有。”
“不要骗人啦，哥哥。”叶珀无奈道，“你刚刚才说过自己每月都还有固定薪金可以拿的，少说都还有这一条线可以联络人，你要是真的没人搭理，别说买这些装备了，早就在这儿饿死了。”
黑石深吸一口气，近乎忍气吞声的提醒：“就算告诉你，你也雇不起他们的价格……”
“我确实没钱。”叶珀从容回答，“但我可以当着你们的面冲到缓冲带后面去，就看你们敢不敢看了。”
黑石：……
是玛德琳还是她那个不靠谱养兄的教育问题？这猫现在被养的很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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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这猫很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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