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猫一样的女孩和初次见面时一样，静悄悄的蹲在窗户边上，歪着脑袋看着他。
这一刻，黑石的心跳震如擂鼓：她看到了吗，会说什么吗？她也许不了解自己，但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哥哥，所以看见自己做出这样的表情，叶珀会觉得自己是个故作姿态的劣质仿品，露出怜悯或是嗤笑的表情么？
房间静谧，少女的一举一动都不曾被黑石错过，他仿佛在瞬间就拥有了堪比哨兵向导的敏锐感知，生怕忽略她身上哪怕一点微小的细节。
叶珀的神情仍是一种恍惚的空白，她晃晃脑袋，像是有些头晕，甚至卡了几秒才幽幽开口：“你……”
黑石咽了咽唾沫，胆战心惊地等候着自己的处刑。
叶珀问：“知道怎么进去军团吗？”
黑石：“……”
黑石：“？”
佣兵看着她，好一会，没有带着战术面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清晰的茫然。
“我要去军团找东西，”叶珀慢吞吞地解释着，她的脑子还有些发热，巨量的信息压得大脑感知过载，需要一点额外时间来消化思考自己要说的东西：“我自己进不去，要人帮忙。”
黑石卡了一会。
且不说她这副吸多了猫薄荷一样晕乎乎茫茫然的样子能不能听懂自己说的是什么，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个正牌佣兵会不知道自己老家怎么走？
……不，不对。黑石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压了压眉心，略有些头痛的想，自己不小心被她拐弯了思路，本来这气氛应该是讨论些其他更敏感的问题才对。
不过看着叶珀的状态，黑石顿了顿，还是有点心虚的跟着一起掠过了那个话题：“当然知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估计不太行。”叶珀终于找回了一点可以流畅交流的能力，一板一眼的回答说：“是我哥的录取通知书，别人不太合适。”
“那你至少也需要有个人带你进门。”黑石撑着床板坐了起来，道：“我陪你去。”
少女的目光扫过他新换的机械义肢，质量很好，看起来是老刘最好的那批货，大概率是孟十三帮的忙；但接上的时间太短，与神经衔接的流畅度还有些问题，也有些轻微的卡顿，至少还需要小半个月的调整修复。
于是叶珀摇了摇头。
“你不让我陪你，还能让谁陪你？”黑石抬起头盯着她，面无表情地提醒：“这种事情，你找顾琮也没用的。”
……啊。
叶珀眨眨眼，只觉得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现在变得更明显了。
要怎么说呢……
她就是忽然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也很像顾琮。
这种相似并不是一种刻意为之反复琢磨的拙劣模仿，更像是他的一种无自觉地代入沉浸。
黑石是清醒的，也没有发疯到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顾琮，可他的言行举止甚至是神态间最细微的变化，都像极了那个日常里与她相处的兄长。
是的，这甚至称不上是另一个顾琮，反而更像是一个只有她才熟悉的，属于“哥哥”的影子。
而这个“哥哥”也并不完整，是只属于那个出租屋里的少年，是与她站在一起长大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哥哥，黑石没有认真了解过出租屋之外的顾琮，这也就显得这瞬间契合代入的影子虽然看着单薄，偏偏在这性子固执的佣兵身上组合起来又有种诡异的纯粹。
可是，这世上又有谁会愿意将自己随意活成另一个人的影子呢？
要么是不得已而为之，要么，就是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叶珀不想说这样好，但也不会评价这样不好，她只是很平静地在黑石面前蹲了下来，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猫跟着一起蹲在他的脚边，用尾巴圈住了黑石的脚踝。
“你还需要调养呢，哥哥。”她叫旁人哥哥的语气很特别，轻扬，明快，带着一种柔和亲切的调侃，像是她会这样随意地称呼任何一位比她年长的前辈，女孩弯起眼睛，又拍拍他那条金属义肢的膝盖，笑眯眯道：“你这样子可做不了什么。”
“我能。”黑石硬邦邦的反驳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调高神经敏感度就行了。”
黑石的语气不算和善，却已经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定位，脱离了“顾琮”的感觉。叶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引着他继续往下聊：“就算不是顾琮，别人也行吧？剃刀？朗姆酒？小队的朋友那么多，我就是需要找个人带个开头的路，不用太费心思的。”
黑石又摇摇头。
“头领给了你多久时间？”他问，叶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三天。”
“那你就要做好三天都呆在军团的准备，”黑石平静提醒说，“首先那里距离黑潮很近，无论内外的环境条件和这里都很不一样，外人进去什么也做不到；其次，头领既然要你去，肯定也是做足了准备，最坏的结果就是你们两个都是哨兵，没人比他更清楚要怎么对付你。”
叶珀屈指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我还是觉得找剃刀或者朗姆酒更方便……”女孩的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犹豫，黑石心思一急，下意识道：“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选你呀？”叶珀眨眨眼，目光刻意在他的金属义肢上停顿一瞬，然后才故作遗憾得感慨起来：“好像没什么必要呢。”
佣兵卡了一下，他习惯了战术面罩的遮掩，没注意到自己的眉眼间已经流露出几分郁闷的不满。
“你是个哨兵，要是非要配着向导才愿意行动那我也不说什么，”黑石干巴巴的应声，跟着转开视线，小声道：“……反正我不是你哥哥，也不是向导，能做的确实有限就是了。”
少女仰头看着他，不打扰佣兵少见自暴自弃的宣泄，眼底反而溢开一点愉快的笑意。
“哎呀……”她慢吞吞地感慨一声，轻描淡写地随口又道：“不找剃刀和朗姆酒就不好嘛，反正我和他们也没有和你这样熟，我也不是非要找个向导陪着额才行，只不过我找你和我也一起去，那你总得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吧？”
有什么事情是只有我才能做的？
黑石呆滞片刻，这是个对他来说稍显陌生的疑问，他本来想说没什么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他平庸，愚钝，资质平平，比他优秀的替代品实在太多，无论是在佣兵的身份上，还是在和她相处的方式上，都有人比他优秀太多，真诚太多。
叶珀的随口一句话，却像是给黑石提了个天大的难题。
“很难想吗？”少女故作遗憾的表示，她等待了几秒，见对方仍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便叹了口气，撑着膝盖准备起身：“那我还是去朗姆酒那里碰碰运气……”
看着叶珀一副兴致缺缺马上要离开的样子，黑石想也不想反射性抓住了她的衣袖，下意识道：“你很着急不是嘛？我和你去，启程速度最快，不用浪费时间等人。”
……啊。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绝望又懊恼。
这算什么只有他能做的事情……要是单说这个角度，这医院里任何一个好胳膊好腿的都能做到这一步。
可少女的脚步当真因此停下来，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这倒是，能马上动身又知道军团地点的人，你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
其实要说这个，玛德琳女士也完全可以做得到，她甚至还是个少有的向导……黑石的脑子里刚刚生出了这个念头，叶珀就转身对他摆摆手，一脸疑惑道：“怎么，不是你刚刚说的可以马上动身？不走了吗？”
诶？
猝不及防的，黑石的心脏跟着漏跳一拍，呐呐道：“真的？”
真的……要选我吗？
“不然呢？”叶珀看着他的眼神更奇怪了，“这里符合条件的不就你一个？还是说你要我大半夜的把我老师拽起来要她陪我去，你是想看她活扒了我的皮吗？”
黑石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可能真的会有人做的比我更好……”
“哎呀，”叶珀毫不避讳的翻了个白眼，“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找最好的，而是找最合适的，显而易见你现在就是最合适的那个，真的真的，没人比你更合适啦。”
“还担心什么呢，哥哥？”女孩见他仍有些瑟缩的犹豫，索性转身直接站在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黑石一个身材高壮的成年佣兵，被她的眼神盯得向后躲了又躲，到最后整个人几乎都要缩到床脚去了。
叶珀啧了一声，又皮笑肉不笑地问：“好哥哥，你监视我这么多年的勇气和耐心呢？你连这种任务都能坚持这么久，你甚至连我哥对着我是什么样子都要学会了，现在我亲自来找你一起，你怎么反而不敢了？”
黑石此时躲无可躲，只能近乎狼狈的转开目光，错开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容，呐呐解释：“那是头领的命令……”
“哦，命令。”叶珀点点头，干脆道：“那我现在也命令你和我一起，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我和你提点要求不过分吧？”
黑石迅速摇头。
“那就得了。”少女干脆利落的下令，又伸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直接道：“起来，跟我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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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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