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华和戚照清一起在宁市过元旦。
自从傅回舟找回了过去大多数的记忆,海云边这里就不再需要她们。不过黎月华倒是也没走,她本以为事情差不多的时候她会迫不及待的离开,但是真正到了似乎可以看见片尾曲的时候,黎月华反而留下了。
理由是反正回去也没有事情,最近的来访者她都请过了长假,不如留在这里,如果有需要的话她们还可以帮忙。
戚照清没有异议。
但是她们很快从宿舍搬出去,找到医院附近最好的一家酒店入住。
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黎月华和戚照清坐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头挨着头看电视里的倒计时。
“好像过年啊。”
无论电视机里的人多么喜悦,这份快乐都没有传染给屏幕前的两个人。
戚照清的话落下了,黎月华没有接住它。她不在意,黎月华从圣诞节那天开始就有些古怪,是太靠近傅回舟给她带来的后遗症,戚照清心知肚明。
新的一年到来了,电视里的人们欢呼雀跃,放起烟花唱起歌,黎月华面无表情地观看,一切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
新的一年和她无关,快乐和她无关。
戚照清把脸贴到她的肩上,喊她:“小师姐。”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宝贝。”黎月华笑起来。不是笑起来,是眼睛弯起来,嘴角上扬,礼仪性很重的微笑。
有了这句话打底,黎月华的话渐渐开始多起来。说新年愿望,说回川市之后的计划。她亲吻戚照清,褪去戚照清的衣物……然后戚照清喊了停。
戚照清说:“你没有那么开心吧。”
黎月华的手还握着戚照清的衣角,脸上的笑意没有及时褪去,停留在脸上,像是干掉的污渍。
戚照清按住黎月华的肩把她推起来,让她坐在床上。她轻吻黎月华的脸颊,说:“没关系,不开心就不要笑,没有感觉就不要有感觉。”
“我不是没有感觉……”黎月华松开戚照清的衣服,干巴巴的说,“我只是有点放心不下……傅回舟。我跟这个个案,太近了。”
“我知道。”戚照清抱住她,“你放不下很正常,如果是我,我也放不下。月华,你有点压抑自己的情绪。”
戚照清太直白地点明黎月华一直试图逃避的问题。黎月华一顿,微笑着承认:“是。”
可是很多时候承认并不代表什么。
手机震动起来,海云边不分时间和场合的来电打断她们的对话。
戚照清耸耸肩表示没事,黎月华接起来。海云边说傅回舟想要见她,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黎月华说当然,我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防止她有这个想法吗。
电话挂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没有能够再继续。
黎月华不想继续聊,戚照清善解人意的也不再继续追着说。
总归黎月华和傅回舟一样,会有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黎月华一夜没睡。
戚照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实际上黎月华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有一块用细线拴住的石头坠着往下拉,心脏也变得沉甸甸的,难以跳动。
白天见到傅回舟,在海云边专门为她们找出的诊室里。
诊室在四楼,是个很规整的正方形,靠窗摆了两张单人位的米黄色布艺沙发。两张沙发中间用一张圆形的玻璃茶几大致隔开。
黎月华到的时候傅回舟已经到了,她便先向傅回舟道歉,然后在傅回舟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没关系,我现在时间很多,可以等你。”傅回舟还穿着病号服,蓝白条纹的,袖口有些发毛,是穿旧了。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这一个礼拜海云边一直在帮她整合记忆,听说傅回舟已经崩溃过不下三回。
黎月华本能地微笑:“你看起来好了许多。”
傅回舟靠进单人沙发的椅背,一双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自如地说:“是啊。我现在想起很多事情,也找回很多感觉。”
“那很好。”
“是很好。”
说完这段对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沉默。
黎月华其实不会和傅回舟相处。从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黎月华是傅回舟的女友‘暮风’,她们之间也多半是傅回舟说,黎月华听,且在听的同时达成海云边给她的一点小目标。
像是现在这样没有目的的沟通,黎月华有些摸不着方向和方法。
傅回舟不是她的来访者,她从没有用自己的方式来对待过她。
“我和海医生商量过,把傅来留下来这件事。”傅回舟先开口。
黎月华很快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到傅回舟的身上:“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的想法是留,海医生尊重我的意见。”傅回舟说到这里,垂下眼皮笑了一声,“我和傅来现在还在学习怎么和睦相处。她有些懵懂,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样。”黎月华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漠,但事实上她确实没有多余的感情。
傅回舟并不在意。
两人话说了三五分钟了,一个没有问她的目的,一个也没有说她的想法,在此之后开始聊起闲话来。
傅回舟说:“那个色号的口红真的很适合你,可惜我已经记不得牌子了。”
黎月华想起她帮幻想中的自己调过一支口红,那后来成为她辨认自己和虚幻的道具。再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黎月华已经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免不了提问:“是吗?是什么颜色的?”
“是很艳的大红色,我觉得很衬你。”
“可是我一般涂暗色的口红。”黎月华补一句,“平时生活的时候。”
在工作上不行。
在工作上她需要展现自己温柔善解人意的一面,多半运用日常的颜色,平易近人。
“我知道,我见过呀。”傅回舟说,“但我觉得那个特别适合你,下次我看到了买一支,托海医生转交给你吧。”
黎月华应一声,没有拒绝。
这段对话后安静再一次袭来。
最后还是傅回舟先打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想你想说的话,自己应该会说的。”其实不是,是她不知道怎么询问。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着黎月华发问。只是她想问的必然不会是傅回舟想聊的,所以没有问话的意义,也不会在傅回舟这里找到答案。
傅回舟说:“你变了好多。”
“你也是。”
“不是。”傅回舟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到大腿上,“算了,不说这个。我找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要把傅来留下吗?”
黎月华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难得心里感受到情绪,她便没有掩饰,带了点儿诧异问:“我以为你已经和海医生商量好了。”
“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啊。”
‘我的意见很重要吗?’
‘你自己做决定才是最好的啊。’
两句话先后出现在黎月华的脑海里。它们争相往黎月华的喉头钻,企图经过口腔唇舌,被黎月华送出来。
黎月华咬住了牙,没让它们当中的任何一句得逞。
还是想到那一年和戚照清去拜神佛。
神佛不救世人,神佛不救你。
从寺庙里出来,所有的心结都要自己解开,所有的现实都要自己面对。哪怕身边有女友,有支持你的人,终归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
有的人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不愿意忍受孤独,于是选择离开。
黎月华对这样的选择从不指摘,也不批判。每个人做的选择都是当下自己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谁也没有站在当事人的立场,因此什么都不能说。
傅回舟呢——黎月华尝试过设身处地。可事实是傅回舟经历过的无论哪一件事情单拎出来放到黎月华身上,黎月华都接受不了。
如果黎月华是傅回舟,或许她早就离开了。
三岁那年不懂,十岁那年不知道,六年前杜风眠离开的时候她会跟着杜风眠一起死。
可傅回舟没有。
哪怕以幻觉充斥现实世界,傅回舟仍然活着。
为什么呢?好顽强的生命力啊。
“你对于留下傅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傅回舟没有回答。
黎月华好像也没有在等待她的答案,径直又问:“让傅来离开是谁的意思呢?”
“是傅来自己。”
“那她离开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是拖累,她记得太多不开心的事情。可是很可笑,我也想起了那些事情,她仍然觉得自己是负面情绪的载体,仍然觉得我不应该需要她。”
傅来很固执。
在傅回舟想起全部事情后就开始责怪自己无能,‘不该给姑姑知道’。可分明选择告诉傅回舟的也是傅来自己。
是我做的不够好吗。傅回舟念书似的读出这句话,傅来一直反反复复在问她这句话,傅回舟否认又否认,最终没有办法回答。
黎月华在她说话时把手藏进袖子里,掩盖不自觉开始发抖的事实。
终于傅回舟的话说完了,黎月华开了口:“你知道,傅来是你的人格,她就是你,你也是她。”
字和字噎住喉咙,黎月华想要哭,但为什么哭?她不知道。她的心里仍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感觉。
她解离了。
灵魂和□□分开,彼此都在认真工作,只是合不到一起。
傅回舟倒是在悠长的叹息声中掉下一颗眼泪来。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在透进诊室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像一颗假的宝石。
“大概我只是想听听你的鼓励。很奇怪吗?找曾经想象中的女友讨要一点什么,一般人不会这么做吧。何况你还有女朋友。”
黎月华舔一舔嘴唇,她用口水吞下了咽喉的酸涩:“不奇怪。你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很多人都做不到的。”
傅回舟微微扬起下巴来,笑了:“这话也太官方了。”
黎月华不跟她笑,正色说:“真的。很多人会死在你的三岁,会死在你的十岁,会死在你的二十九岁,三十一岁,三十五岁。但是你活下来了,你好坚持。”
傅回舟收起了笑容:“可我一直活在冬天。”
是那种白雪皑皑的冬天。
白色掩盖一切。
悲伤的颜色,灾祸的颜色,晦气的颜色,充斥着傅回舟过去的三十五年。
黎月华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
积雪融化了,露出大地原本的面貌。小草还没有长出新芽,花园里的花也没有绽开,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只是阳光很好。
太阳高悬于空,大大方方地把光芒送进诊室里,照亮每一个角落。
黎月华说:“可是你看,春天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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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神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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