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的泉水铺撒在周皎脸上，她抬手拭去，只见前方水面翻腾，但唯有阵阵波澜却不见人影，她心中暗道不妙，这怕是溺水了。
哪有刚来就守寡的理，周皎几步上前扎入水中，一把薅住顾远的衣襟，使出全身力气试图将他拽离水面。
可溺水的人自是慌张无比，顾远胡乱扑腾着四肢，察觉有人寻来，便想着向她借力，丝毫顾不上什么君子礼节。
最终，二人‘争执’得面红耳赤，顾远的双脚也终于在池中站定。他的双臂紧紧环抱住周皎，湿润的胸膛紧贴着她的面庞，纵使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也要死死攀在她的身上，不肯挪动一步。
一番折腾几乎耗尽了周皎全身的力气，她想要将他推开，但一想到他万一又一个不稳溺水，便忍住了。
不过......
她望着面前紧张兮兮的顾远，还是没忍住骂道：“蠢笨如猪。”
谁让他如今的身份是个侍从，这等冒犯，她当场杀了他都不为过。
顾远被这声责骂拉回了神志，他偏过头去，尝试着脱离周皎的身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触碰，但手上却像是粘了鱼胶，不知是出于对水的恐惧，还是出于对软滑手感的迷恋，怎么也松不开。
女人的手感都这么好吗？
他的思绪不禁飘远，但又很快定了定心神。
如今他不过是个奴隶，做出这等冒犯之事，自然是要有个解释的，不然他拿周皎当什么了。
“郡主殿下大恩大德，小人感激不尽，但小人从小恐水，冒犯郡主，绝非小人本意，还请郡主恕罪。”
周皎听他声音发颤，料定他是因为害怕才将她牢牢环抱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借着水流的浮力，一步步游走到了岸边。
顾远见状赶忙扶住石壁站稳身形，二人紧贴的身躯也顺势分离，可不由分说聚涌而散的水流却在他的眼前勾画出了不言而喻的风景，他胸口发闷，热流冲上脸颊，又在他与周皎对视上的刹那忽然下行......
他原就觉得她长得惊为天人，见第一面时便是，而如今更觉得她是由暖泉化身的女妖，怎么能那么晶莹剔透，就像是与雾气融为一体了。
周皎攀上壁沿，还没喘几口气，就想起了自己的衣物还在水中，她转头向刚刚顾远溺水的地方望去，只见轻薄的绸缎里衣漂浮在水上，而她藕色的亵衣却不知去向。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看向身前人，他浑身赤红，像是要熟透了，而那抹藕色正搭在他左肩上，醒目非常，他似乎还并未察觉。
“你......”
周皎抬手指向他的左肩，正欲提醒，腹部传来的异样剐蹭就蓦然打断了她。
她下意识将背靠在岩壁上，慌张地环顾四周，叫嚷道：“水里有东西！”
顾远的脸羞得更红了，他顿觉无地自容，几乎是四肢并用爬上了岸，埋头就向暖阁冲去，独留下周皎一人在池中惊慌失措。
“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水里是不是有鱼？！你回来！”周皎望着顾远仓皇逃跑的背影，惊恐地叫喊道。
她双手护在胸前，将脊背死死贴在水池边，一边想要去拿不远处的脏衣服穿上，一边又不敢挪动，生怕惊扰了水中的怪物。
回想曾经，她在温泉中是见过鱼的，但它们约莫不过手指大小，可刚刚那动静分明远远不止。
莫不是蛇？
周皎不敢想了，她警惕地观察着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生怕殒命于此。
就在她快要被热气蒸晕在池边时，顾远终于去而复返了，他不仅给自己穿了三层里衣外加一件品质上乘的裘衣，还给周皎带来了干净的衣物，虽然不是她自己的，但总归是可以上岸了。
待她在池边换好衣服，顾远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件宽大的男士裘衣，其上的皮毛已然被水雾熏蒸得粘合在了一起，若是她在此时穿上，湿漉漉的头发必然会废了这张好皮。
还算舍得。
周皎不禁笑笑，心中的怨气平息了几分。
“你偷主家的东西？”她将裘衣裹紧，开口打趣道。
顾远连忙解释：“这是主家不要的，旧物。”
“胡说，这分明是新制的，连香都不曾弥散。”
周皎低头轻轻嗅闻，这幕落在顾远眼中让他不禁脊背一紧，心脏砰砰直跳，那白皙娇俏的鼻尖掩入乌棕色的貉狸皮毛中，就像是高悬于天空的银月落入了幽深密林中，皎洁无暇，让他想要抬手去追寻。
“主......主家奢靡，还不曾穿过便......”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痴迷，出口的话也不再深思熟虑。
“你敢把扔掉的给本郡主穿？”
“呃......”顾远被周皎问得哑口无言，心虚地咬了咬下嘴唇，不知如何作答。
他总不能告诉她，这是他的衣物吧。
“罢了，谅你也不敢。”周皎勾了勾嘴角，不再逗他，转头向暖阁中走去。
顾远怔愣一瞬，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经此一遭，周皎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他用这个侍从的身份跟她培养出了感情，那岂不是给他自己戴绿帻吗？
不知从何而来的醋意驱使着他走入暖阁，见周皎在拿干帕子擦拭长发，他立在一旁，犹豫该如何开口。
“对了，”周皎抬头唤他，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该叫人好好查查这池子，莫不是进了蟒蛇......”
“蟒蛇不会下水。”顾远红着脸打断道。
“谁说的，本郡主见过蛇下水。”周皎厉声反驳道，蓦然的打断令她很是不爽。
“这水太烫了，它会死的。”顾远垂头解释道，手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裘衣。
“那不然是什么？鱼吗？”她再次问道。
“应当是鱼。”他肯定道。
周皎还是对这答案存疑，她疑惑地回望池子，见水面并没有涟漪，不像是有庞然大物生活在里面。
但又或许是顾家选的水好，天赋异禀，把那温泉小鱼养得膘肥体壮呢，毕竟南方是鱼米之乡，这也不是说不准。
怀着满心疑虑，周皎回到了寝屋中。
顾远也紧随其后，他虽然一夜未眠，但还是精神抖擞，一路上都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但如果说了，万一面前的是假郡主，那他岂不是还未成亲便心悦她人，简直称得上是浪荡子。
但若是真郡主，那刚刚的荒唐事不就算到他顾远的头上了吗，这成亲之后该叫他如何自处？
“烹些茶来。”周皎上下打量着他，眼中警告意味满满。
顾远猛然惊醒，这才发现他已经跟着周皎走到了屏风后，眼前人已经翻找出了新衣，看样子是准备更换了。
“是。”顾远尴尬一笑，转头跑去了自己房中。
回到房间，他正准备动手烹茶，就回想起了周皎那间屋子的东侧好像是有风炉的。
这么好的展示机会放在眼前，他一定得扭转他在周皎心中的印象，不能让她认为他是个轻浮又呆傻的草包。
挑选再三，顾远从宝匣中拿出了珍藏的茶饼，提上都篮，信心满满地寻去了。
寝室中，周皎在妆奁前细细梳理着长发，她环顾空旷的四周，只叹今非昔比。
若不是如今顾远在她身边，她还不知道在顾家的日子要过成什么样，不过就算如此，她也绝不愿意回到周琅手下的永王宫去。
不一会儿，阵阵茶香飘来，没有水汽相伴，只是烘烤出的清浅香气。
周皎闻着香味儿寻去，只见原本空旷的风炉边摆满了器具，顾远站在其中，拿着熟铜的架子不停翻动茶叶，直到微微冒热气，他才将他们放在了剡藤纸上。
“只是去潮。”他见周皎找来，随口解释道。
茶叶冷却，顾远将它们放入了蹍槽之中，碾成碎末后又放入罗中过筛。
茶叶备好，他拿瓢取水，倒入银质小锅，先用第一锅水洗茶碗，再添泉水。一沸见鱼目小泡，他撇去表面油层，舀出二升左右于瓷制熟盂中备用。
然后他取盐、放盐，尝出水味咸淡后，恰逢锅中水再次翻腾，边缘起泡。他拿出金勺，取一方匕的茶叶放入水中，又从中舀起一瓢，边用夹子不停搅动，边向漩涡中间回倒。
紧接着，水大开，顾远端起熟盂，将里面的水浅浅浇在沸腾的气泡上，育华止沸。
最后，银锅离火，舀茶入碗，他将第四碗双手呈于周皎面前，双膝微曲，犹豫着要不要跪下。
周皎见状接过，茶碗瓷青，茶汤白红，她浅尝了一口，味苦回甘，确实是好茶。
她看着顾远手拿布巾洗涤茶具的背影，不禁打趣道：“这下本郡主知道你家主子买你为何了。”
“殿下喜欢就好。”顾远手上一顿，努力抑制心底的激动。
“不过这些茶具......”周皎端详着手中口不卷边的越州瓷，一成套的可价值不菲呢。
“都是主家赏的。”顾远连忙答道。
“你主家人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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