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阁名字中带了一个“阁”字,但这里面的布置,却远不是一幢阁楼那般简单。
进入天字阁大门之后,入目先是一幢影壁。这影壁矗立在离门口几丈远的位置,为的是隔绝内外视线,增加威严和肃静。影壁的壁座用整块石头雕砌成须弥座,壁身砌出框架,框芯表面用一尺见方的琉璃砖斜向上铺砌,中心是雕刻的浮雕,苏晏定睛看去,竟是一副鱼戏莲叶图,图的四角写了个四个大字“如鱼得水”。壁顶上亦是装了筒瓦,用琉璃砌成檩、椽形状,整体呈歇山式。
而苏晏之所以会关注到这影壁,除了其过于吸睛之外,还因为这影壁的壁顶,乃是皇室才能用的歇山式。从这里足可见出,这天字阁,怕是专门为长公主所建,或者就是长公主的另一居所。
将这份发现藏于心底后,苏晏随着嬷嬷绕过影壁,便见阁中的内景一览无遗。
正对着影壁的是主屋,主屋通体红色,却不是那种明亮鲜艳的红,而是朱红。朱红色的柱子与墙壁,朱红色的雕花木窗,绀青色与松花绿交杂的檐绘,赤金的屋顶。
这配色看得苏晏眼前一黑,就算他没去过皇宫,却也知道,这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的配色,这是独属于宫廷的审美——古朴、庄严,而且大气。
嬷嬷见他愣住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苏晏道:“这位相公是第一次来这儿吧?多来几次就习惯了。我们长公主玉体尊贵,寻常居所轻易不能居住的,要住,自然得按宫里的规格来。这天字阁公主住得最多,在民间还得了个‘小皇宫’的诨号,相公消化消化,待会儿到了长公主面前,可就不能这般大惊小怪了。否则惹长公主不高兴,所求的事儿就不成了。”
苏晏心中震骇。这嬷嬷如何得知他来这里是有事相求的,莫不是谢望生的手段通天,连这嬷嬷的关系都能打通?
但眼下不是问这些的好时候,苏晏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朝嬷嬷道了谢,这才跟着嬷嬷继续往里走去。
与寻常宅院的布局设计不同,寻常宅院绕过影壁后就是院子,院子后才是主屋,但这天字阁,绕过影壁后是主屋,院子却在主屋之后。
苏晏来到主屋前时,见到主屋门大开,进门处还有一道屏风,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主屋的后门也开着,直通后院。但嬷嬷没有领他从主屋穿过,而是绕到一旁的回廊,走过一段曲折幽长的回廊后,才真正来到庭院。
庭院的路由鹅卵石铺成,院中满是开满了石榴花的盆栽,还有几颗比人还高的石榴树。石榴树绿意盎然,零星开着几朵赤橘色的花,树下是半人高的画架,似乎有人在这作过画。
再往里看,有一木凉亭,木凉亭上挂满了赤橘色的纱帐,风一吹,就随风飘舞。在这赤橘色的纱帐中,隐约露出一道人影,那人影倾在栏杆上,似往外投掷着什么,苏晏想要再看,就被回廊挡住,什么都看不到了。
嬷嬷让苏晏在回廊上稍候,她先去回禀长公主。然后苏晏就看到,嬷嬷脱了鞋子,穿上廊下特意放置的绣鞋,就往那凉亭去了。
看着嬷嬷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苏晏心跳如鼓。
他亲眼看到嬷嬷在凉亭外停下脚步,躬身朝凉亭中的人说了句什么,凉亭里的身影回身,又轻语了一番。隔得远,苏晏听不真切,只是略微听到这女子音色低沉,与他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嬷嬷很快就回来了,请苏晏进去,苏晏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犹豫一番。嬷嬷道:“相公脱了鞋袜再进去吧,公主喜洁。”
说着,就躬身离去。
苏晏犹豫一番,只能依言脱了鞋袜。这天气并不寒凉,甚至有转热的趋势,不过赤脚走在鹅卵石地面上,对人体本身也是一种考验。
苏晏忍着脚底板钻心的疼,一步一步地朝凉亭走去。在离凉亭三步远的位置,他双膝跪下,恭敬地朝凉亭内磕了个头,道:“草民苏晏,见过长公主。”
他头一次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全名,只因对方是尊贵的长公主,他不敢对位高权重的人有所隐瞒。
亭内的女子闻声转过头,朝他道:“上前几步,把脸抬起来。”
苏晏便往前膝行了几步,只跪到台阶上。他微微仰头,将自己的脸暴露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目光却不敢乱瞟,只看自己身前几步路的木地板。
视线内绯红的裙摆率先映入眼帘,紧接着是金丝线编织而成的佩玉穗子,再往上,苏晏不敢看了。
女子却在这时抬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道:“容色上等,本宫倒不知苏家儿郎还有这样的绝色。苏晟与你是何关系?”
苏晏闻言一怵,下意识地就朝上看去。女子恰在这时松开手,转身朝凉亭内走去。
宫灯在女子身后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苏晏从下往上看时,只看到女子整个人都在光里,好似连发丝都在发光。她一袭绯红的石榴裙,头发梳成妇人的宫髻状,宫髻上是明晃晃的钗擘,整个人透露出一丝雍容与华贵。
女子转身很快,苏晏只看到一晃而过的红唇。
忙收回视线,他不敢再看了,低下头,道:“长公主明察,苏晟乃草民亲弟,继母所出。”
他刻意强调继母,就是怕长公主觉得他跟苏晟长得不像,问起缘由。
果然便听女子道:“不是一母所出,难怪长得不像。不过这公府荫官一事,不是素来由嫡长子继承吗,怎么到了苏家,是由嫡次子继承?”
她这话问得颇有气势,不似随意攀谈,倒像是一种质问,仿佛苏晏回答不好,就能判他个满门抄斩似的。
苏晏因为前世的记忆,先入为主地觉得长公主就应该如此,也不觉得长公主这般强势有何不对,便回道:“律法未明确规定的事,自然由各家族长推举决定。草民才疏学浅,不能入宗族之人的眼,自然就无缘承袭一事。”
他说得谦虚,更没有将继母迫害他的事透露半分。这倒是出乎女子的意料,她道:“既如此,那你费尽心思地面见我,所为何事?”
苏晏没想到女子这般直截了当,竟是一句话就说明了他到此地的目的。
苏晏也没有遮掩,直接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他道:“草民今日前来,确实有事相求。不过长公主放心,草民素知一两银子二石米的道理,断不会让长公主做赔本买卖。长公主若有要求,纵是让草民赴死,草民也心甘情愿。”
他这话一出,就闻对面女子轻笑了一声。她拿起栏杆上的鱼食罐,侧身倚坐在栏杆上,一边朝栏杆外扔鱼食,一边道:
“我要你赴死做什么?若是本宫想寻死士,这天下有的是人愿意应召。看来苏相公不知道自己的长处,也不知如何化用自己的长处。”
苏晏疑惑间,只听到有鱼群划过水流的声音。他这才知凉亭外竟是一方池塘,只是被长廊挡住视线,他进来之前看不清。
女子的话充满了暗示的意味,苏晏不敢深想,这会儿只能装不懂,就朝女子道:“草民愚钝,还请长公主明示。”
女子笑道:“苏相公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公子缘何进来?不过是李妈妈看公子生得好看,又素知我是个好美色的人,这才顺水推舟成全了公子的一番心意。公子踏进这道门之前,难道就没想过,本宫是个怎样的人?”
说到这女子站了起来,身姿挺拔,玉首昂扬。
她道:“坊间皆传本公主骄奢淫逸,好折辱人,并以此为乐。公子明知道本公主是这样的人,却还是来了,是赌本宫心善?还是做好了被折辱的准备?”
苏晏讷讷无言,长公主这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可是为了蝶香,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世人愚钝,只见其表象,却不知其背后玄机。草民也是愚人,猜不透公主的心思,不过,草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公主所为,皆有出处,否则也不会为我朝遴选出陆峰、章之远等人了。”
陆峰、章之远,皆为当朝武将。现如今,两人一人为殿前都指挥司使,专管禁军;一人为戍边三品大将,专门抗胡。这两人的共通之处,皆是出身寒微,且不受先皇器重。然而五年前,新皇登基之后,陆峰却在一次皇家围猎中突出重围、表现优异,直接受命于新皇,并授予禁军要职。
起初,大家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并不看好,只觉得他是走了狗屎运。可紧接着,京中出现了一次规模较大的纵火案,纵火案的头目正是与朝廷频起冲突的胡人。
陆峰在这次纵火案中表现优越,不仅赶在胡人犯案前捣毁了他们的窝点,还将引爆物通通查收,阻止了一起特大规模的惨案。朝廷通过此事明白了抵御外敌的重要性,大设武举,摈弃了前朝重文抑武的风气,并在此次武举中选拔了许多人才。章之远就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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