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章之远虽然占着朝中三品武将的要职,却并未在戍边之战中表现出超人的军事天赋。苏晏提陆峰也就罢了,偏偏提起章之远,这不由得让女子起疑。
她道:“苏相公倒是消息灵通,何人告诉你陆峰、章之远是我遴选出来的?”
苏晏不能告诉她自己重生一事,就只能道:“并非他人所言,是草民自己悟出来的。”
但就怎么悟出来一事,苏晏没有明说,反而卖了个关子。女子笑道:“以结果倒推目的,自然是本宫慧眼识珠,那这秦重又怎么说?”
提拔秦重,就是民间对长公主最诟病的一点。
秦重为人邪狞,但生了一副好相貌,最是油嘴滑舌,能说会道。他得长公主赏识后,就在乡里鱼肉百姓,为所欲为,不管做什么都打着长公主的旗号。
三年前东乡发大水,他身为皇家米商,在收了朝廷的赈灾银后,不仅不照管灾民,还把朝廷赈灾用的大米全换成糙米,省下的钱全数收进囊中。此事被人揭发之后,他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振振有词,说他此举是为了区分真正的灾民,防止人浑水摸鱼。长公主将他力保了下来,更是赏了他一个官做。
自古商贾之家不得入仕,可是因为秦重,长公主强迫新皇改了律令,只要求我朝官员不得出面经商,商人家庭可以入仕,甚至实施捐纳制度,鼓励富商入仕,不管平民死活。
女子提到秦重,就是想推翻苏晏对她的认知,她不想戴上苏晏给她的高帽,因为一旦戴上,她就得无偿地帮助苏晏,否则就像她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似的。而这,不是女子所期望的。
苏晏想说些什么,女子挥了挥手,示意话题就此止住。她道:“说了这么多,都不知苏相公来此的意图。说罢,趁本宫对你还有些许兴趣。”
女子说这话时语气满是傲慢,然而苏晏不在乎。苏晏道:“草民今日来,正是为了蝶香一事。”
说着怕公主记不得蝶香这个小人物,苏晏又补充了一句:“蝶香乃是寻芳阁妓子,月前花千金买下了一幅画。这事害寻芳阁遭停业整顿,草民正是为此事而来。”
听到这,女子转过身,然而苏晏仍匍匐在地上,根本不敢抬眼看女子的神情,便也没看见女子的样貌。
女子道:“苏相公此来是为了演一出《救风尘》?倒不知苏相公用的是何身份,那蝶香又有何能力能让堂堂公府之子为其下跪?”
苏晏讷言,他想了想,道:“草民与蝶香姑娘萍水相逢,不是蝶香姑娘什么人,更没有什么身份。今日求到长公主面前,一是为全草民那颗‘士为知己者死’的心,二是临死前见长公主一面,以全草民慕仰之情。”
奉承话女子听过不少,但能把话说得如此恳切的倒是少见。女子心中升起攀比的心理,便对苏晏道:
“这么说,你来此便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咯?本公主最不怕被人威胁,你用你的性命威胁我,对我没什么用。你死了,就如一条狗死在我面前一样,没有区别。不过……”
说到这她尾音转了转,人也蹲了下来。
苏晏就感觉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然后一道女音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
“就当本公主心善吧,虽然不能满足你的全部心愿,但若你想见我,倒是可以满足你的。抬起头来。”
随着女子的话音渐落,苏晏缓缓抬起头。他确实也想见见这前世里能够垂帘听政的人的相貌,便抬眼看去。
只见女子眉心一点朱红花钿,花钿正中,是荷花花瓣的形状,花瓣两侧,附有两翼,似一只火鸟。眉翠而高远,似远峰,不若寻常女子的细眉,颦颦蹙蹙,反而十分有存在感。眉毛的下面是一双杏目,这双杏目大而长,红色的眼妆让眼尾同眉毛一样上扬,给整张脸都增添了许多气势。然而那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却不像苏晏想象中的那般深不可测,相反,促狭多过算计。
苏晏仅是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这是一张极艳的脸,挑不出任何错处的五官,且五官的位置,各得其所。她与玉仙是同一挂的长相,皆是明艳美人,不过玉仙身上,总有种欲说还休的味道,似有意遮遮掩掩,引人探询。而眼前的女子则不然。她美得如朝阳初升,如芙蓉绽放,又如牡丹盛开。
她就像这院子里的石榴花,热烈似火,使人看一眼就灼得不行,目之即心生胆怯。
女子问他:“我美还是那蝶香美?”
大抵全天下的女子都逃不过这一流程,遇到同样姿容美好的女子,总是要相较一番。然而女子问这话,并不是要争个高低来。是非对错,美丑与否,她心里自有一杆称,问苏晏不过是想看他的态度,看他在面对权势时,如何取舍。
苏晏也没有辜负女子的期望,只听他道:“长公主已是天人之姿,在草民此生见过的美人中,少有能与长公主的美貌相抗衡的。不过蝶香于草民有特殊意义,草民虽然没有见过蝶香的长相,但她在草民心中最美,长公主在客观意义上最美。”
一段话,竟是两个人都没得罪。女子拍拍手,站起身。
她道:“连面都没见过,就足够你为她舍生忘死?若她长得不合你心意,那又该怎么办?”
苏晏道:“草民不会对她的样貌有过多期待,自然就谈不上合不合心意。只要她是蝶香,那不管她长什么模样我都能接受。”
“若真的接受不了呢?”女子意有所指。
苏晏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来,心中惊骇。不顾礼节地抬起头,他道:“公主何意?”
女子却是背过身去,声音阴恻恻地道:“本公主心思晦暗,最见不得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了。我是说,蝶香的脸,跟蝶香的清白,二选一,你选什么?”
这无疑是强人所难。需知这世间,男人对女人看重的无外乎两点——容貌跟清白,她竟是要他在二者中做抉择。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心生犹豫了。女子也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她听过无数的回答,然而每一个回答,都充斥着自私与傲慢。唯有苏晏的与众不同。
只听苏晏道:“事关蝶香的身体,这个选择不应该由草民来做。况且,草民到此的目的是换取蝶香平安,那么做出牺牲的应当是草民,纵然要舍弃容貌,也应该是草民舍弃,怎么会都让蝶香付出代价呢?”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女子竟一时语塞,找不出话来反驳。
苏晏说得没错,是他来求人,那么付出代价的理应是他,否则他此行就毫无意义了。
女子对苏晏渐渐来了兴趣,她朝他道:“你就这么心疼她?”
苏晏答:“草民只是尽自己应尽的责任而已。此事因草民而起,蝶香姑娘被无端卷入实属无辜,草民不忍心她因此遭受磨难。”
女子抓住他话中的字眼,重复了一遍:“无端卷入?”
她道:“你可知礼部想挑寻芳阁的错处有多久了?寻芳阁从上到下,无不是兢兢业业,就因为她逞一时之快,所有人被轮番调查。你说这是无端卷入?”
苏晏自知说了惹人误会的话,连忙俯身请罪:“长公主明察,蝶香犯错已是事实,草民不是替蝶香开脱,草民只是想代蝶香受罚。”
闻言,女子冷哼一声:“受罚?我有什么可罚你的,还是说你有什么值得我剥夺的?”
苏晏不言,他想到女子先前的话,道:“长公主曾说草民容色上等,草民愿意舍弃这身皮囊……”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子打断。女子道:
“苏相公,本宫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以剥人皮为乐。苏相公还是想想,你这副皮囊能如何为我所用?”
苏晏大骇,心中闪过好几种猜想。
女子又让他抬起头来,专门看他脸上的神色。
但见他长眉微蹙,眸子里神色不断翻涌。女子便抬起苏晏的一只手,摩挲着他指间薄茧,道:
“苏相公的手也生得极美,可是会作画?”
苏晏强忍着想缩回手的冲动,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女子便笑了,她拍了拍苏晏的手背,道:“蝶香的清白与否,可就在苏相公的一念之间。苏相公其实不用这般为难的,蝶香毕竟是青楼女子,**是迟早的事。苏相公只要想开点,待到明日之后,有的是机会赎回蝶香。”
说罢,她悠然起身,拎起裙摆走下阶梯。
苏晏跪在地上,红裙从身侧扫过时,他赫然发现,女子竟同他一样,没有穿上鞋袜。
莹白的双脚踩在木黑的木地板上,指甲盖上的殷红刺痛了他的眼。
他记得他曾信誓旦旦地跟谢望生说,绝不会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然而命运之手却推着他,还是走上了这条令他不齿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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