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闲十七年,星辞九州,三皇子溘然离世。
皇子染病多年,一直在临星阁秘养。
宫廷事向来秘而不宣,可三皇子的病早已是坊间人尽皆知的事。
只因皇帝为了三皇子的病遍求名医。
巫医密使频频入宫,各路民间方剂、奇珍异草、巫术神蛊都使了个遍。
临星阁内外竹树环合,楼阁共设四层,通体黄梨。
层顶有观星台,立四柱,布满银粉,内镶金线,自下而上刻:草木山石、奇珍异鸟、祥云瑞兽、日月星辰。
四柱间有一卧榻,三皇子形容枯槁,指缝、眼角渗黑血,脏腑泄气,污秽满地。
太医无法下诊,掩鼻遮目立侍,次日便口舌生疮,皆不明所以。
三日后,三皇子盖棺,未待下葬。
巫医敏于事和女弟子连蘅天未亮就被押至朝堂,门外跪候,待皇帝亲审。
朝庭内激辩之声偶有传来,连蘅只觉饿的天晕地旋,身上的血迹疤痕也隐隐灼痛。
差不多到了午时,烈日灼灼,连蘅被一股蛮力拉起。
金殿内朝臣七行七列,肃立静默,这会儿便自觉向两边站开,给巫医让出一条路。
铁链铿然作响,血腥味弥散开来,左右大臣侧目掩鼻。
侍卫将敏于事甩到了皇帝面前,黑色罩袍在内外撕扯间透出斑斑血迹。
连蘅则由一位高大的将军亲自拽着。
“放肆!朕叫你们请,没叫你们绑。”皇帝金口一开,威严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光明金殿。
将军卜吉思敏有些慌乱,眼神扫向侧立的丞相苏木安,苏木安没有多余表情,左右侍卫赶忙将巫医解开。
“你们起来回话吧,朕叫你们来,是要问几句话,你们如实回答。”皇帝将头一扬,示意苏木安,是叫他问。
“三皇子之前在临星阁静养,你开的方剂也稳住了病情,为何又突然暴毙?”苏木安声如洪钟,透露着威严。
敏于事的眼里闪过一抹惨淡,又很快平复。
“天降异象,不敢妄断。”她声音嘶哑,疲惫不堪。
“天降异象?你又想靠这套玄学诡辩过去吗?”丞相苏木安厉声道。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敏于事说得极慢,她的眼里毫无光彩,完全不想寻个生路。
“命,是改不了的。”
“大胆!”皇帝大斥。
“朕请你来,不就是让你设法保住三皇子的命,可是你才进宫不足一月,皇子便死了。之前你不是说临星阁养命,能保十年吗?”
众臣纷纷侧立低头,怕加剧了圣怒。
一旁的连蘅趴在地上,尽量将头缩到最低。
一个月前,师傅确实说过“十年无虞”这样的话,现在皇帝质问也是当然。
那师父答应自己“平安无事”话,会不会也是空谈?
朝堂安静片刻。
“异象升腾,龙脉衰微。皇帝恐怕未述全貌,命理格局必然推测不准。”敏于事的眼神归于死寂。
“气运已尽,节哀顺变。”这句“节哀”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很小。
“什么?!”苏木安哑然失色。
当今圣上登临,乃弑兄上位。
十七年前的“天格之变”,先皇一脉被铲除殆尽,只留了先皇宠妃舒遥,如今被软禁于东阁。
敏于事的“龙脉”、“气运”说精准踩中朝中秘闻,让人匪夷所思。
“龙脉衰微”到底是暗示三皇子的死,新皇无人后继?还是说“真龙脉”尚存?
“你好大的胆子,让你陈述缘由,你竟口不择言,卑劣诅咒?!”苏木安瞪大了双眼,向皇帝俯首,屈身再拜。
“皇上,臣恳请治巫医的罪!欺君罔上,妖言惑众的罪!”
一众朝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丞相跪也跟着纷纷下跪。
“不可!不可啊!”前排左侧的七旬老翁陆逊则单列而出,向前一步。
“占卜之辞,本就无常法,巫医只陈观点,未必要以事实定罪。”
这话说的极其精妙,既否定了“龙脉衰微”的论调,又间接暗示朝堂上的众人拿不出定罪的证据。
皇帝向来对陆逊则的话极为重视,此刻似乎也是满意的点了头。
“依老夫看来,不如问问巫医,可否再开出些调气运的方子?”陆逊则看了一眼敏于事,又瞥见了一旁缩成一团的连蘅。
“哼!陆大人怕不是又要搞些神鬼之事,让这三皇子成了祭品?”苏木安气血上涌,还是忍不住开口。
陆逊则多年来对巫术蛊惑之事情有独钟,搞了好些个朝堂施法,后宫驱邪的法术。
众多臣子对装神弄鬼之事颇多意见,但也敢怒不敢言。
“放肆!苏丞相,言重了。”皇帝瞪了眼苏木安。
“陆辅国是三皇子的师父,亲自教他已十年有余,三皇子的死,想必他和朕一样难过。”
“皇上圣明!”陆逊则连忙作揖鞠躬。
“皇子已逝,我等臣子当以国运为重,保盛世,壮国运!”
这老朽转头,又上演一番哭天抢地。
众多大臣一一附议,纷纷跟着呼号:“保盛世!壮国运!”
苏木安脸气得生疼,短短数回合,陆逊则就将巫医又捞了回来。
演完深情戏码,陆逊则又突然跪地叩首:“臣倒是能开出一剂调理国运的方子。”
众臣侧目,目光聚焦到陆逊则一人之身。
……
敏于事和连蘅先暂且被带回地牢关押听候发落,陆逊则将所谓调理国运的方法和盘托出。
“皇上,万万不可啊……先皇的遗妃,哪容得了如此糟蹋?”苏木安扑倒,擦拭眼泪。
镇定片刻继续说:“更何况,遥妃身份特殊,恐遭至更大的灾祸啊!”
“朕心意已定,就按照陆辅国说的。”皇帝全然回避了苏木安的劝阻,又点名道,“徐构,你且翻近期良辰吉日,朕要把这丧事,变成喜事!”
……
礼部尚书徐构一早便穿着朝服跪在东阁正门口。
来往宫女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觉得今日非比寻常。
东阁一方六进六出的大院子,里面住着先皇宠妃遥,还有先皇遗腹子,公主闫苣。
皇帝当年几乎将先皇血脉斩杀殆尽,唯独留下遥妃孤木一支。
遥妃是北疆王的独生女儿,她的娘舅又拿出了开国皇帝的免死金牌保她。
加上国巫断言其为“龙脉之运”,因此遥妃和公主苣就留在宫中,一直住在东阁。
午时三刻,太阳正当头。
徐构撕开圣旨,露出一口黄牙,仰头一笑:“娘娘,是时候该给你配个阴亲了。”
他接着起身,向东阁内呼号:“吉时已到,礼部尚书徐构,奉旨前来为三皇子接亲!”
霎时间,身着白色罩袍,头带黑色布条的礼官,迅速陈列两侧,各从腰间拿出白帆纸钱布偶。
一时间东阁院外一片骇然。
遥妃脸色煞白地望着前庭阁院,几名黑白侍卫已然来到近旁。
公主闫苣突然厉声尖呼,从东厢闺房冲出……
她疾步扑向母妃身前,伸长手臂将其护在身后,眼神死死盯住前来“闹事”的徐构。
徐构想来早有准备。
他眼神示意左右动手,抬手举出皇帝圣旨,仰天呼号:“天命已定,吉时已到。北疆王舒格尔之女舒遥接旨——朕今日封你为三皇子正妃,许你良辰三刻,沐浴更衣,与三皇子合塚……”
徐构说罢将圣旨一合,斜眼一瞥:“还不跪谢主隆恩?”
东阁四周宫女仆射纷纷跪倒。
众人心内大为震悚,这是要拉先皇宠妃去跟当朝三皇子合葬!
这活人陪葬的骇人习俗已经被废弃千年,更何况皇帝如此赐婚便不是成了先皇的岳父。
这枉顾伦理的冥婚,便是陆逊则在朝堂之上的妙计?
容不得众人多想,左右白衣侍卫已然逼近遥妃,摆出一番要将她强行抬走的架势。
遥妃的脸没有半点儿颜色,只是低垂眸子叹:“臣妾,谢主隆恩……”她一边屈身下跪,一边用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女儿,泪水充盈却不敢落下。
徐构做势去扶她:“还有三刻时候,不如去梳洗一番?”
遥妃的女儿闫苣,身着紫黑镶金的袍子,头盘凤冠鹰眸的发饰。
她看到徐构要动手,突然暴起……
只见她紫袍风动,怒气冲冠:“你敢动我母亲,我非撕烂了你的脸皮!”
徐构哗然一笑:“一介女子,有何能耐,撒泼打滚罢了。”
他示意左右动手:“吾乃皇上钦点接亲,看谁敢放肆?!”
苣儿的瞳孔突现赤橙光芒,双目低垂暗沉,裙底一阵赤热洪荒,似有浊浪滚滚,从地面翻腾而出。
众人一时发愣。
徐礼部大喊:“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一片鲜红的污血便瞬间泼洒在了他脸上。
“瞧不起女子,叫你尝尝这经血的滋味又如何?”
原来是苣儿解开了月事袋,一下子甩了出去。
徐构连忙伸手去擦,一下子又羞又恼,只觉双目被什么刺痛,竟吃痛大叫:“痛啊!”
徐构痛苦跪地,接着又突然伸手,弯曲指骨。
指甲便从额头顺势滑向侧脸骨,来回几下,双脸便布满血印。
他的身子异常躁动,如同疯狗般在原地打转,嘴里不时传出喃喃细语。
仅一刻间,他便倒在地上,动弹不了了。
周围的人被这骇人的一幕纷纷吓傻了眼。
没想到这徐大人愣是感觉有万千蚂蚁在爬,羞得连脸皮也不要了。
真是荒诞至极!
苣儿将一枚银色蓝边发簪从凤冠束发带里扯出,一头黑棕色长发便顺势散开。
她今日势必要跟这徐大人同归于尽。
遥妃在惊恐中大喊:“闫苣,不可,快住手!”
苣儿俯身下蹲,一手抓住徐构蓝绒领口,将他半身提起。另一手则将银簪抵住他喉结,顺势抬起,直逼其眼窝三指分寸。
她用极狠厉的目光凝视其双眼……
陡然间,东阁妖风渐起,裹挟着阵阵寒气,向众人扑面而来。
苣儿撇嘴狞笑:“徐大人满腹经纶,竟分不清这朱砂血和暖腹汤?”
“牝鸡司晨,七星入命宫,哈哈哈!”徐构将指甲抠进自己眼窝。
血珠顺着虎口滴到官服上,锦绣的麒麟,顿时变成了,浴血的丧家犬。
“果然是妖女,这是想毒死老夫!”
说话间,他的眼珠已然掉落,凝视着东方破晓的天边。
左右护卫这才拔刀,但纷纷驻足不敢向前。
苣儿用银簪挑落,鹤鸣九天的红鼎官帽,旋即将其踩在脚下。
她将唇瓣贴近徐构耳畔:“哪有什么毒?”
她冷笑一声:“只不过是大人的龌龊心思,在经血之下,现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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